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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會

2024-09-13 20:03:22 作者: 莓有魚

  生日會

  夏嘉揚摁掉來自許夢昕的第十三通電話。舌尖頂了頂上顎,馬提尼浮沉的青橄欖從左顎換到右顎。

  他面色為難地轉過頭,舉著手機,屏幕赫然顯示許夢昕的備註,他悻悻道:「你真不接她電話啊?她找你好像有急事。」

  莊銘聽之一笑:「不用管她,過兩天就好。」

  「......喂,」夏嘉揚表情猶豫:「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我意思是,許夢昕那女孩子挺單純的,你就是要分手,也要好好跟人說啊。」

  

  莊銘手肘搭著銀色金屬橫欄,手腕戴著一枚百達翡麗,手錶價格可頂一輛超跑。有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扭著腰身前來搭訕,他來者不拒,被女孩兒圍在中心,侃侃而談最近上映狂斬上億票房的女權電影。

  那些面孔像嬌花的女孩笑得東倒西歪,莊銘順勢攬過其中一個,她身材嬌小,堪堪到莊銘胸前,他與一言難盡的夏嘉揚對視,繼續沒說完的話題。

  「我和小昕在一起的時候,身邊有沒有人,你不是最清楚?」

  夏嘉揚一噎。

  他下意識去看莊銘懷裡的姑娘,但那女孩全然不在意他們說什麼,自顧自地摘下莊銘腕錶,戴到自己手上。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耀京的二代圈裡,會有人相信莊銘好好情人的人設。他分明玩得比誰都花。

  許夢昕是他明面兒的正牌女友,但私底下,花樣百出,來者不拒。

  夏嘉揚把酒杯一揚,他酒量不行,還容易上臉。此刻雙頰面色潮紅,氣息還算穩:「管他那麼多呢!」他一掌搭在莊銘肩上,少年朗聲道:「敬自由!」

  莊銘挑起唇角,他低頭,修長手指繞過懷中女孩兒耳後的發,雙唇緊貼餵了對方一口酒,惹得女孩羞答答地偎在他懷中,這才隔空碰過夏嘉揚的riedel杯壁。流光溢彩的夢幻燈光中,薄薄的水晶壁光華璀璨。

  夏嘉揚豪邁地仰頭一飲而盡,咂咂唇。醉意朦朧地一擡眼,冷不防看見周敬航,猛地打了個酒嗝,差點站不直。

  莊銘手掌貼著女孩纖細腰身,將她往熱鬧氣浪掀翻屋頂的露天泳池推。泳池水溫適宜,不停有人從高處看台往下跳,溫熱水花重重地潑濺地面。

  人造雪花和金屬月亮躺在濕漉漉的水面,月暈不停破碎又不停重組。

  周敬航身後是完整的高懸的月,比在郁理公寓樓下看見的還要明亮,還要遙遠。

  他的黑色外套落了一小片六角雪花,晶瑩剔透地融在金色鉚釘。他目光不看莊銘,對夏嘉揚說:「有事來晚了,生日快樂,記得拆禮物。」

  他音色略低,磁沉清冽,喉底滾著意味不明的滾燙情緒,顯得很啞。

  夏嘉揚往後張望一眼,奇怪道:「Lily說你接她?人呢?」

  「來不了。她會和你解釋。」

  夏嘉揚懷疑的眼神在他身上不停掃視,雖然他不覺得郁理做得出和別人解釋失約原因,但周敬航主動給別人台階——天,這事兒可太驚悚了,他還是周敬航?怪不得說戀愛會讓人變成傻子。

  事已至此,他只能配合演出,雙手一攤,做無奈樣:「不愧是模特兒,真忙。」夏嘉揚自發替她解釋。

  夏嘉揚轉轉眼睛,看一眼周敬航,又瞥一眼莊銘,他搭著莊銘肩膀,剛想讓他兩別整那麼僵硬,今天是他過生日,多少給點面子,過零點再彆扭行不行?

  但這兩人的道行顯然不是夏嘉揚等資深米蟲可以想像,莊銘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截了當地看向周敬航,眼底有針鋒相對的尖銳。

  「和郁理在一起了?」

  夏嘉揚猛地轉頭,這回真是活見鬼了。

  周敬航皺起眉,他對莊銘觀感一般,兩人沒有私下往來,偶有幾次繞過夏嘉揚的見面,是訓練時對方同在一個訓練場。

  「沒有。」

  「哦。」莊銘笑著點點頭:「如果你不喜歡她,不如把她讓給我,怎麼樣?或者,我們公平競爭。」

  夏嘉揚瞪大眼睛。一時被驚住了。搞什麼,修羅場?但主角不應該是他啊!

  他擺擺手,說自己要去醒酒,溜向滿是健康肉.體的香檳泳池。

  終於只剩他們。

  遊走周身的空氣濕冷沉靜,周敬航停了片刻。他沒在思考,也沒有聽莊銘說了什麼,他在想郁理。

  成年人不需要把話說得完全明白,郁理故意公開發照片,是想默認些什麼?而他,作為緋聞中心的男主角,沉默又代表什麼?

  那雙仿佛無法吸光的黑色眼眸,忽而懶懶擡起,底色平淡地注視莊銘。

  周敬航比莊銘略微高一點,兩個人同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但莊銘顯然更著意鍛鍊自己的胸部和臀部,這兩個部位十分明顯。

  「你說什麼?沒聽見。」

  沒必要虛與委蛇地繞圈子,周敬航懶身往後一靠,眸光半垂,清冷俊秀的臉上掛著不耐煩。

  零點剛過,夏嘉揚請來的樂隊演奏粗狂大氣的搖滾版本《生日快樂》,他左臉被女孩親,右臉被男孩親,接著被三個擁有八塊腹肌的大高個二抱起來,在他哈哈哈哈瘋狂大笑中狠狠丟入泳池。

  莊銘收回目光,手指捏了兩下鼻骨,側頸青筋因為周敬航過於平鋪直敘到輕蔑的口吻而繃出明顯青筋。

  「我說,如果你不喜歡郁理,把她讓給我,怎麼樣?」他省略後邊那句話。

  周敬航看垃圾似地掃過他,他雙手收在上衣口袋,口吻譏嘲:「如果我喜歡,我不答應呢?」

  莊銘露出遺憾的表情:「那只能互用手段了。說實話,敬航,我不理解郁理為什麼看上你。你,並不表里如一。」

  周敬航笑起來。修長眉宇輕輕挑起,眼底沒有笑意,只有一片荒唐的冰冷。

  「教訓我,你算什麼東西?」他說:「郁理不是貨物,也不是東西,少玩推來讓去那一套。你喜歡她,你自己追。別搞冠冕堂皇的說辭,沒用。」

  周敬航確實不把莊銘放在眼裡。這和對方家世無關,他單純看不上這個人罷了。

  就算自己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也輪不到莊銘裝什麼置身事外的清醒明白,至少他沒有公開一個的同時又養著十幾個。

  莊銘修養在他之上,或者說,他熱衷於維持自己摘眾人眼裡樹立的形象,他不想輕易打破假象。

  不遠處,夏嘉揚濕漉漉地被人撈上來,緊接著一塊奶油蛋糕摔到他臉上,他本來想往後一躲,結果梅開二度,再次摔入水中。

  鬧到這程度,還沒翻臉,脾氣真是好。

  莊銘收回視線,他扯扯嘴角,也跟著佛口蛇心地笑:「跟我打個賭吧,敢嗎?」

  這句話在他們之間凝滯不動的氣氛中,緩慢旋轉、緩慢上升、緩慢定格。

  周敬航皺眉看向他。把女人當賭注,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垃圾和無恥的人。

  他克制口吻里暴躁,側身撞過他:「無聊。」

  「敬航,別急著拒絕。」莊銘在他身後說:「相信我,這會是一場很有意思的遊戲。我期待著。」

  .

  郁理在三天後醒來,頭痛欲裂。

  她的記憶變成一段又一段支離破碎的畫面,昏迷前的最後幾個場景,盛大華美的T台,漂亮完美的定點,慶功宴的香檳合照,還有一輛猩紅色梅賽德斯,她們深夜馳騁,縱情四海。

  然後、然後?

  狠狠踩死的油門,不受控制的方向盤,劇烈轟天的火花,硝煙混雜著鮮血的味道......

  這群年輕模特超跑飆車,郁理坐副駕駛,沒料到開車的美國白妞竟然high過了頭,開車像飛車,差點送她去見馬克思。

  麻藥失效,全身沒有一處不叫囂疼痛,郁理下意識擡手撐額,剛虛弱動作,一隻手從天而降,穩穩扣住她縫過針的腕骨。

  「別動。」潘多拉的聲音冷冷傳來:「好消息,你還活著。壞消息,你骨折了。」

  她頭上纏著厚重繃帶,雙眼更是陷入一片絕對黑暗,這股仿佛能吞噬一切力量的黑暗讓她感覺十分不詳。

  郁理感覺到有人用手掰住她下頜,左右轉了轉,女人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膚。

  「臉沒事,別擔心。我會給你放三個月的假,你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

  一生奉行吸血主義的資本家什麼時候有過溫情,郁理用另一隻尚可挪動的手拍在潘多拉手背,力道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Joey,她怎麼樣?」郁理蹙著眉,她的大腦越來越疼,仿佛有人拿電鑽刺激每一根神經。

  Joey是開車的白妞。

  潘多拉沉默的時間更久。

  她很少感到不安,但吊著點滴的手背微微蜷縮。僅僅是這麼微不足道的一個動作,牽肌傷骨,她後背濡濕一層熱汗。

  「她......情況比你壞,還在ICU,下過一次病危通知書。」

  充滿冷冽氣息的病房陷入寂靜。

  潘多拉將她失去光澤感的長髮撥到後腰,借著這個動作伸手按呼叫鈴,郁理很快聽見一陣有條不紊的腳步。

  他們對她做了全面檢查,和潘多拉溝通時卻提出要到走廊。

  郁理出聲打斷,她這幾天靠營養液續命,嗓音很啞。

  「在我面前說。」她用英文重複,「現在。」

  潘多拉沒騙她,她算輕傷,除了左手骨折和一些皮外傷,簡直和死神擦肩而過。相比之下,Joey仍然躺在重症監護室里生死未卜。

  郁理沒有被他們掐頭去尾的語言騙到,她看不見,只能朝著某個聽起來應該是談話中心的方向揮了下手。

  她冷聲質問:「我的眼睛,怎麼回事?我瞎了嗎?」

  病房裡的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郁理可有可無地猜想,他們或許正用一種同情或憐憫的目光看待她。

  她很不喜歡這種被視為弱者的感覺,久不得答話,她忍住翻江倒海的疼痛,再問一遍:「告訴我,我可以接受。」

  「郁小姐,是這樣--」

  儘管有些專業術語直譯得不大正確,但她聽得懂「眼部輕微骨折」、「左眼視網膜損傷」、「視力下降」還有「存在失明風險」。

  潘多拉她緊緊握住郁理的手,察覺她指尖正不受控的輕微戰慄。

  「我請來全美最有名的眼科醫生,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扼住脆弱咽喉的黑暗讓她想起七歲時的墜海。年幼的她瘋狂懇求Alessia不要這樣,求求你媽媽,我很害怕,我想回家,我不會再不聽話。

  回應她的是瘋狂提速的油門和遽然失重的墜空。她像發了瘋似地去拽車門,尖叫,不停地尖叫。但改裝過的車身豈能被小小的七歲女孩兒破壞。

  她覺得自己乘著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墜入一個盛大的死亡陷阱。

  時隔二十年,郁理再一次感受到害怕或絕望。

  她真的怕自己瞎掉。

  如果瞎掉,還不如直接去死。看不見花花世界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潘多拉一眼看穿她自暴自棄的想法,用力在她肩膀掐了一下,郁理痛得皺眉,但固執緊抿的唇角沒漏出半點吟哼。

  「別想有的沒的。你爸把你扔給我不是讓你放棄自己。」因為看不見的緣故,潘多拉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冷漠無情,「你的手機壞了,我幫你把資料拷貝到新手機。有什麼想要聯繫的人?」

  藥效和失明可能性帶來的雙重副作用是她變得格外暴躁。但她不會跳腳,也不會胡亂指著空氣破口大罵,而是整日一言不發地躺在病床上,就好像她不是瞎了,而是啞巴和聾了。

  潘多拉無奈提高音量:「沒死就應一聲。你應該有想要聯繫的人?」

  郁理轉過臉。蒙著雙眼的白色紗布已經摘下,她戴著碩大護目鏡,皮膚和嘴唇一樣蒼白。

  她不答反問:「消息捂住了沒?」

  潘多拉表情複雜。她們出事地點很不妙,位於市中心,消息盡力捂了,但時間差的關係,仍是流傳不少現場照片。

  所有發布在網絡上的照片,潘多拉一一核驗,確定沒有一張照片露出郁理和Joey的臉。

  但媒體就像嗅到血跡的蒼蠅聞風而動,迅速關聯前後始末,再通過大秀當天流露的照片,只花了三小時精準定位傷者。但最有影響力的報導沒出,潘多拉砸錢堵上他們的嘴。

  郁理不想再聽和事故有關的任何詞語,她懷疑自己有點ptsd。

  她不知道自己住院了多久,時間變得沒有意義。她現在的眼睛不能感光,別想碰手機,潘多拉把所有電子設備收走。

  好消息是Joey情況終於好轉,她勇敢地活下來了。

  郁理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月氣溫很低,但她連感知寒冷的能力也失去。

  她捂住自己心口,一點一點,在看不見的夕陽餘燼中,緩慢沉重地躬下身。

  不能掉眼淚。郁理反覆警告自己,如果還想保住眼睛,絕對,絕對,不能掉眼淚。

  「到底有沒有?」她感覺床側塌陷,潘多拉坐下來,似乎想攬一下她的肩,但不知為何,動作生生止住。

  許久,久到潘多拉開始不耐煩,終於聽見她氣若遊絲的聲音。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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