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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照片

2024-09-13 20:03:16 作者: 莓有魚

  舊照片

  

  郁理朋友圈的點讚之交多達上千。

  她不混娛樂圈,但路人盤出乎意料地龐大和能打。

  明明微博營業得不勤快,近兩年更是只有系統自動發送的生日祝福,但轉贊評比許多苦苦掙扎的二三線小花還要好看。

  對此,SC執行總編潘多拉女士陳詞總結:靠臉騙人。

  她身上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魅力,會有人無感她,但很少人會真正討厭她。

  周敬航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把她歸屬為不討厭的分組,以至於他頭腦一熱,拿另一個手機號註冊新微信號,而這個微信號在一個多月後終於迎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好友。

  他通過的好友請求的那個晚上,徹夜難眠。

  郁理的朋友圈一如她本人豐富多彩,自帶露頂游泳池的私人別墅,嘆息橋的日落,劍橋小鎮一日游,好萊塢星光大道。

  各種各樣的她,各種各樣的郁理。

  漂亮的、明艷的、做作擺拍的、無意入鏡的、精修的、原圖的。

  她朋友圈裡,有一張不在正常人審美範疇內的刁鑽角度的原相機自拍,素顏的臉如空運的剝殼荔枝。清透美麗。

  那是他沒見過她的另一面。

  但是她也有別人不可能有機會見過的一面。

  比如她吻一個人時如島嶼碰上暗礁沉沒的表情,還有因為吃到難以下咽的食物,硬憋著不吭聲進退為難的表情。

  她彈奏鋼琴時低垂專注的表情,她露出真心實意笑容的表情。

  還有她重複了兩遍,「周敬航,你,知道我在追你嗎」時微微歪頭,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的表情。

  她是一定要在句子後面增添他的名字,作為獨一無二的註解,絕不讓任何人包括被追求的那一方產生不該有的僥倖或錯誤念頭。

  難以抑制的失控星火愈有燎原之勢,他就像被國王指派的屠龍勇者,馬不停蹄拯救公主的途中忽然發現一面無人湖泊之下閃閃發亮的寶石。

  但不對。

  郁理不可能是蒙塵明珠,她是無可或缺的太陽。

  他洗碗時她在身後,模稜兩可地發了一條動態,迅速收穫無數個問號和出於看熱鬧的詢問,郁理通通無視,看著僅剩的黃格電量,干而脆之地拒絕系統自動彈出的開啟低電量模式。

  發完之後她回到客廳,不多時傳來一陣悠揚琴聲,是那首沒有奏到結尾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周敬航靜靜站著。數十萬燈飾的折影曲折彎繞地投在他身上,如清潤水流溫溫柔柔地攏著周身。

  黑色長褲里的手機同樣震響,和郁理擁有同個微信的夏嘉揚刷了幾十條小黃臉表情。

  別人或許認不出,但他能認不出周少爺的背影?那麼,可以把眼睛捐給有需求的人。

  那張照片,簡直和官宣無異。但她的朋友圈都很謹慎,沒有腦殘朋友截圖賣給營銷號。她的花邊新聞不如她的臉有熱度,花幾十萬買一張模稜兩可的背影,不如買她的素顏照。

  夏嘉揚直接把微信語音撥過來,他不想接,但手指莫名一抖,下一秒聽到震天動地的鼓譟樂聲,夏嘉揚的聲音混在其中,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

  三秒鐘,周少爺利落地掛了電話。

  幾個碗,一個鍋,愣是被他洗出拆了人體206塊骨頭的精細架勢,等他擦拭手指水珠再出來時,琴聲不知停了多久。

  由她拉開的咖啡色厚絨窗簾沒有回到原位,窗外落雪停了,一線稀薄月光,冷冷澀澀地懸在枝梢。

  月光如世界著名油畫《沉睡的奧菲利亞》,輕柔地蓋在郁理身上。

  她如母體子宮尋求安全感的小小嬰兒,蜷縮著睡著了。

  義大利進口的沙發不能與oversize大床相比,但長寬相對出色,她屈著膝彎,頂著沙發內側,陷出一個小小的弧形彎度。

  她沒說過自己很累,但皮膚最細膩的眼瞼處卻爬上一層難以忽視的淡淡青色。

  不設防,在一個剛剛沒說超過五十句話、剛剛加上微信不足二十四小時、認識不到兩個月的,熟悉程度僅限於名字的,陌生男人家裡,她睡著了。

  她不屬於小說十八流寫手熱愛塑造的傻白甜女主,她有顏有錢,難能可貴是擁有腦子。但擁有腦子的大小姐,怎麼做得出在陌生人家的沙發睡著這種和人設天南海北相悖的事?

  周敬航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其實,這種事情往年不是沒發生過。門當戶對的小女兒,藉口酒醉要賴在他身上,他冷冷地推開對方,毫不猶豫把自己的車和司機丟給懵然瞪大眼的對方。

  他很早發現自己對異性沒有任何念頭,當然也不代表他喜歡同性。他只是單純地厭煩親密關係,厭煩戀愛中性格突變黏黏糊糊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五小時都黏在一起的戀愛腦單細胞。

  冷峻嚴肅的臉不因為深夜而有所鬆動柔和,他審視她時也在借著這份審視回視自己。

  郁理究竟看上自己哪一點?

  臉嗎?如果僅是如此,那麼她可以化身水仙自愛。

  又或是性格?他性格和脾氣都不算好,甚至不算好還是矯飾過的說法。

  不明白,世界十大未解之謎。

  以及。

  自己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她不是玫瑰,而是保護玫瑰的荊棘,一視同仁的尖銳刺手,只有鮮血才能獲得與疼痛共舞的親密。

  周敬航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郁理很像他痴迷的一切事物。

  極限運動,滑雪、賽車、蹦極和攀岩。他必須交託性命,必須攀爬全世界最陡峭的懸崖,迎接最恐怖的惡龍,才可能見到一株比玫瑰更富有生命力的荊棘。

  為什麼我要依著她的話重新申請小號?周敬航陰沉著想,難道我才是傻子?

  .

  郁理揉著額角坐起來時,順著她起身的動作,身上蓋著的黑色薄款工裝外套滑落地毯。

  入行多年,睡眠成了每日爭分奪秒的獎賞,她很久沒睡足人體應有的八個小時。

  周敬航不會大發慈悲將她抱到無人使用的側臥,因為沒有床。整棟公寓除了主臥,只剩這張沙發勉強可以容納一位不速之客。

  好消息是,他有備用充電器,並且將她遺忘的手機充滿電,正擱在目之所及的黑色圓幾。

  她朝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客廳喊了聲周敬航,無人應答。

  很美的一隻手,從地上拾起外套。周敬航永遠穿白色襯衫,但他的外套多是深沉厚重的顏色,從某種鑑賞角度來說,他的黑白其實不夠分明,就好像他一邊厭煩郁理一邊又沒辦法制止她的靠近。

  郁理沒有私自進入他的私人領域,但是書房門開著,她走進去,一整面內嵌玻璃牆,擺滿了金光熠熠的獎盃和幾張照片。

  目光寥寥一掃,獎盃多與各種賽車賽事有關,而照片,一張一家四口,還有一張彈鋼琴的側影。

  少年時期的周敬航成長得足夠自律和帥氣,十幾歲的身高碾壓同齡人一截。但他自身的氣質很盛,好像渾身長了201根反骨。

  但緊接著,郁理驚駭地發現,自己似乎見過他,見過被照片定格年紀的這個少年。

  Assisa女士自詡藝術家,郁理如假包換的純血堂弟堂妹從小接受各種貴族主義,其中鋼琴被視為必需品。

  郁理被迫參加過某個堂弟的青少年組鋼琴賽,當時打敗他的是一位來自神秘東方的男孩,年齡正好卡在報名的臨門一腳。

  她自己不喜歡鋼琴,但練過幾年。古典音樂屆不需要水滴石穿的刻苦和耐心,只需要不費吹灰之力的天才,郁理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天才,她覺得自己頂多是庸才。

  庸才在蕭邦巴赫莫扎特的琴聲中昏昏欲睡,一直到某位參賽選手用自己平地起驚雷的水平把她震醒。

  那一年的郁理只會說最基本的「你好」、「謝謝」和「我愛你」,她的臉有多美麗,中文就有多糟心。

  作為血緣上的生父,郁先生倒是不在乎她會說哪國語言,反正自己一年到頭也不和這個女兒溝通。

  獲獎感言時,他不說英文,一口中文流利凌厲,那股泰然自若唯我獨尊的氣勢很招藝術瘋子的青睞,但郁理全程聽不懂,因為他不說你好和謝謝和我愛你。

  拽上天的小男孩沒有在大小姐心裡留下一點兒值得回味咂摸的角落,那時候的她沒有回中國活動的機會,更不會動了常居的念頭,她只是單純覺得那位年紀最小的參賽者說的語言特別好聽。

  她一直是很任性的性格,我行我素,推掉手頭大部分需要滿世界亂飛的工作,借著替郁先生悼念舊友的機會回到中國,她把自己置身於一個徹徹底底的全新環境,重新塑造自己的語言系統。

  不完全是因為周敬航,但多少和他有關係。

  隔著透明玻璃,她眼瞳中映出自己,修長指端卻點了點樸實無華的銀白相框。

  照片中的年輕男孩兒冷著一張冰天雪地的帥臉。

  很神奇,人的少年時期和青年時期基本會有天翻地覆的差別,但周敬航完美地避開了長殘的風險,甚至,現在的他比十幾歲的自己還要好看。

  郁理沒在滿牆面的獎盃展覽中找到這一張照片的關聯,她輕輕叩著玻璃,笑了一聲。

  原來我們那麼早就見過啊。小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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