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場
2024-09-13 20:02:32
作者: 莓有魚
名利場
郁理想過自己還會再遇見周敬航,但沒想到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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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壓軸走完一場春季高定周閉幕大秀,不願意擠航班,百忙之中致電未婚夫使喚名下私人飛機。
這年頭有錢人的私人飛機和跑車一樣常見。據說宋家擁有一整支成熟完善的地面空管團隊,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宋愈的十八歲成年禮物是超中型豪華公務機,他當月組織十來個狐朋狗友遠赴非洲觀察草原象。
郁理認識宋愈比宋斂早,宋家這老么對富豪遊戲熱衷到了樂此不疲的地步。今年大手一揮購置龐巴迪和灣流,興沖沖地在朋友圈甩出九宮格照片。
私人飛機最大用途除了燒錢和添麻煩外,只剩下老錢新貴之間的虛榮攀比。她覺得私人飛機使用率還不如蘇富比拍下的一對手工袖扣。但她能理解宋愈,裝.逼嘛,她年輕的時候可勁兒能裝。
宋愈安排的G650托管國際航司,巧得不能再巧,她能直接走機場通道,不用再費時間申請航線,否則她可以在當地再開個酒店約個美容spa。
「姐,我飛機順路帶一朋友,你應該不介意吧?」
便宜小舅子FaceTime撥進來,入眼是他最新漂染的粉金捲髮,蓬鬆閃耀如郁理私藏的鵝蛋粉鑽,他那張不經人工修飾雕琢的純天然臉蛋透著股沒被知識污染的蠢勁兒。
「帥哥?」她精準定位重點。
宋愈就笑,看起來更加傻得冒泡:「保證對你胃口。我只有一個卑微的小小的請求,不管多麼乾柴烈火,千萬別在我飛機上。上回孫二帶那三個小模特玩得可花,別提多難清理了。」
郁理嗤了聲:「沒這愛好。」
她擡手挽起耳邊長發,十指一圈兒暗色鴿血紅,漫不經心地勾別垂墜鎖骨的流蘇耳飾。
眉目冷艷的年輕model倚著直貫天穹的透明玻璃,撥開深藍煙盒分層的金紙,敲著硬殼倒出一支細煙,菸蒂纏繞細細的黑金珠光。這款煙是她上回參觀私人酒莊時對方贈送的伴手禮,純手工製作,清甜玫瑰味兒,她沒拒絕,但不喜歡。
銀色DuPont擦出一縷幽幽火焰,她銜著煙,垂眸挨上。
獨立登機樓配備的吸菸室空曠幽靜,郁理不必擠在滿是男人的二手菸天堂,被迫接受他們那一臉仿佛大清還沒完蛋的迂腐眼神。
心慵意懶地抽完一支煙,郁理對送上紅酒冷餐的貌美空姐微微一笑,火星明滅的菸頭沿著琺瑯骨瓷凹槽碾了兩道。配貨首選的愛馬仕菸灰缸,底部刻有三個字母H,一個菸灰缸頂得過普通白領小几個月工資。
煙用來燒,錢也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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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機時確實看見宋愈口中的朋友。
靠窗位置,很casual的穿搭。
拉鏈頂到喉結的薄款黑色衝鋒衣,緊窄工裝褲,踩一雙機車靴。
黑墨鏡黑口罩黑帽子,搭在桌前的手腕戴著rm,同色調的黑金錶盤,鑽閃熠熠,造型和價格一致張揚高調。郁理隨意掃看一眼,限量款,估價2000w以上。
郁理工作性質,見過不少知名演員或頂流明星。他這打扮典型躲狗仔三件套,但下一秒,線條修瘦精悍的手腕摘了看不出品牌的帽子。
她最感興趣的整張臉遮了個嚴絲合縫,但她審視別人時不單看臉。身材很好,寬肩窄腰,黑髮隨意抓型,敞了襯領的冷白喉結微微涌動,她不慌不忙地站著,目光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從這副親媽不認的打扮中,詭異地品出一分似曾相識。
宋愈最近有搭上什么小生嗎?她沒多想,與他一前一後地岔開落座,中間至少隔了餐飲區和客房。
她太久不回耀京,偶來幾次也是路過,不知道這宋二公子又打入哪個內部,這位又是哪位勇闖娛樂圈的少爺。
但,我們或許見過。
郁理這樣想著,在漫長的雲端飛行中安穩閉上眼睛。也許是那人的身影太像會在敘舊時提起並歸類為「我那英年早逝的白月光初戀」,她竟然暌違地夢到了三年前。
夢中內容乏味,無非是她像個小丑一樣追在周敬航身後,那會兒跟瘋魔了似地喜歡他不喜歡自己的清高傲慢。可夢醒後想想,真是傻逼極了。
離落地還有一段時間,郁理常用的造型師和妝發師都不在身邊,但她到耀京後趕著參加一場晚宴,事事只能親力親為。
打著慈善名頭的晚宴,妝容不必喧賓奪主。奈何她實在是得天獨厚的美人,基因頭獎的混血兒,小臉小頭五官立體,面部流暢緊緻,禁得住這世界上最嚴苛的鏡頭考驗。
禮裙下飛機再換,郁理收起便攜化妝包,往鏡子裡多看一眼,精美如一尊靜止不動的繆斯藝術品。
甜美可人的空姐問她要了合影和簽名,郁理順勢請求她幫忙拍照,距離抵達耀京五十分鐘左右,她的社交帳號發布三張照片。
【yyuli:回國】
不過十分鐘再看轉贊評,數據飆升到二線流量水平,她的粉絲多是事業粉和顏粉,花式彩虹屁中不乏一兩句酸言酸語,無非是嘲郁理明明是外國人卻要說什麼回國打造愛國人設吸粉撈金,但馬上會有正義小粉絲出警:郁爸爸祖籍港城,她怎麼不能算回國?
作為勢頭無人可擋的國際model,她的頭銜光環遠比「到底混了幾國血統」的無聊問題更引人注目。郁理連續三年蟬聯福布斯30歲以下藝術榜第一,高奢鉑寧唯一終身全球全線代言人,全球五大刊大滿貫,國內三金二銀常青樹,身上凝聚的商業價值和品牌效應不可估量。
郁理一向懶得理會網絡罵戰,很多事情越解釋,網絡噴子越高.潮。他們無法用自己匱乏貧瘠的知識面去想像一輩子也不敢達到的財富高度。更何況她只是挨兩聲罵,不痛不癢,不必在意。
抿了口紅不好抽菸,她興致索然地刷過評論。
在新一輪罵戰中,她看見一兩條不和諧聲音。
【這飛機內飾?和zjh好像。他們不會同個航班吧?】
【你當私人飛機是大白菜嗎,我們姐難道自己買不起。再說了zjh誰,這年頭不打縮寫是不是犯法?】
一閃而過的英文縮寫有點熟悉但不多,她關閉手機,單手支額點開網飛最新上映的懸疑劇。
百無聊賴地看完一集,劇情推進到三分之二時她已經猜出兇手布局,好在她不用繼續受第二集的苦,因為宋斂致電飛機落地直接上車。
等郁理懶洋洋地整理好,原路折返時,飛機搭子已經不在原地。
共乘一路的小插曲不值得留下任何回憶,宋斂差人接她,大型房車簡直是一輛可移動的衣帽間,恭候多時的造型師給她換上事先準備的晚禮裙,裙角妥帖安放,碎鑽如滿天星辰。
耀京空氣清新度不知比巴黎好上幾多,郁理纖細手指夾著煙,向迎面走來的年輕男人呼出彌白煙霧。
他偏頭避開,背手揮散順過來的玫瑰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遲了十分鐘。」
郁理輕笑,聳肩,一字肩薄紗刺繡拖地魚尾裙,優美頸項環BVLGARI藍寶石項鍊,主石重達100.1克,搭配500餘顆棱形切割寶石。耳鏈、戒指、手環同套設計,搭上高定禮裙,一身過億。
「你得對美人寬容一些,宋總。」
宋斂伸手摘了她的煙,示意她挽上自己:「這話省了,對我沒用。」
域京公館只對階層人士開放,但今夜群星薈萃,不少曾與郁理有過工作往來的女明星笑著追問合影。
所謂的慈善晚宴無非是另一種改名換姓的名利場,比妝容比裙子比首飾比咖位甚至比男人,鎂光燈下的每張面孔藏起不登台面的下流心思,和和美美客客氣氣往鏡頭前一站,卯足了勁兒要爭紅毯版面,以免當夜流出的新聞是「XX艷壓XX」、「XX紅毯摔倒」。
不過這一份艷壓名單從沒帶過郁理,一來她身份壓在那,圈內地位不低,而且這位郁小姐養著無數圈內人試圖撬牆角的公關團隊,只要帶上郁理大名試圖吸血的熱搜一爆,不出半分鐘絕對被屠淨廣場詞條。
郁理好整以暇地欣賞這難能一見的富麗堂皇、百花爭艷,手中舉著從銀色托盤劫下的高腳杯,簽到處前簽字同時頻頻對每一個施以注目禮的賓客微笑點頭。
門口的閃光燈分秒必爭,郁理配合地入鏡幾張,最前排的義大利攝影師如蒙天赦,連聲用法語說天使。
好不容易結束無聊擺拍,今夜總算拉開她回國後,第一場社交晚宴的帷幕。
郁理對這類衣香鬢影不算熟悉,她在國外鮮少參與仿佛只為熱搜和拍照而生的宴會,乍然進入各路心懷鬼胎的目光中,她怡然自得,落落大方。高腳杯的貴腐甜白象徵性地抿了抿,飽滿唇色始終克制而疏離地定格在八風不動的淺淺上揚。
此行只散布一個信號。
宋、郁兩家強強聯手,宋氏未來女主人萬眾矚目,款款登場。
「傳聞果真不是空穴來風。郁家真要和宋家聯姻。」
「也算樂見其成的事情。宋總多年潔身自好,郁小姐嘛,外籍人士,聽說是會玩了一些,這又有什麼關係?她是上帝偏愛的寵兒,自然有任性資本。再說,穩固利益遠在感情至上。」
郁理以宋家名義捐贈的八百萬用於慈善事業,又以個人名義為山區貧困失學女童提供助學金,她站在高台上,一如既往的明艷端莊,台下掌聲附庸。
而遠離喧囂之外,金碧浮華的歐式立柱旁,年輕男人獨身側倚,他左手搭著右臂,露出那枚估價2000w以上的理察米勒,修長指端輕敲的頻率正好止於她微笑起身的瞬間。
精冷指針往前砍一格,他收回目光,眸底冷寂,與身後落單想要搭訕的小白花擦肩而過,修挺身影消失在側廳懸掛的拉斐爾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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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理如光芒萬丈的肩章陪襯宋斂商談公事,晚宴並非一成不變是女人的主場,男人也不全是用於擡高自己身價的籌碼,至少郁理明白,宋斂不遠萬里把她從法國召回來,可不是單純地為了坐實某些傳聞。
她在對方勤切目光中淺顯地提出自己部分觀點,引得對面連連點頭,直說郁小姐可惜志不在此。
觥籌交錯的氣氛讓人悶窒,郁理不得不佩服宋總個人涵養,她笑著貼附宋斂耳側,在他不是對自己的歉意目光下柔媚地笑:「我不打算陪你演無聊遊戲,我要出去透風。」
宋斂攬住她曲線盈盈的細腰,留了聲在場幾人都能聽見的「早點回來」。
地產大亨的小公子打趣:「宋總對郁小姐當真放心。」
宋斂看不上拿女人當話題往外拋的作態,他不動聲色地推了郁理一把,引開話題,談起下半年西苑山莊的開發。
郁理來過域京公館,不過是早幾年的事情。當時和現在一樣,她翹了人聲鼎沸的晚宴,躲到同樣未投入使用的客房部。郁理仍然記得長廊兩側筆觸鮮紅濃稠的油畫,畫風極具個人特色的抽象。柔軟織毯如繾綣海浪在高跟鞋下鋪開,層層疊疊,明明滅滅。
再往前走時,路過一面意義不明的鏡牆,盡頭擱了張皇室風格的單人沙發,郁理把手包扔到暗紅軟墊,手邊煙盒抵著金漆扶手敲出一支煙。
翻找片刻,常用DuPont不見蹤影。
她不著急,只覺得無聊,唇邊不上不下地咬著煙,手機屏幕幽幽光線照出她明媚的臉。
全天下的新聞大事加在一起也不如今夜某某女星的紅毯風姿來得聲勢浩大,郁理看了會兒,在自己名字關聯的【郁理BVLGARI】詞條長按不感興趣。
菸蒂含得濕軟,她一目十行地覽了會兒,很好,只有她,沒有宋斂。
這事不難細想,不管怎樣郁理也算半個娛樂圈的人,但宋斂對此諱莫如深,圈中媒體全受過關照,當然不會將兩人名字置於一處。
疏懶腳步踩在質地柔軟的地毯如無聲無息的貓,但這一片實在安靜,郁理不擔心會遇見任何人,無論是鏡頭前或鏡頭後,她一直不喜歡給自己樹立虛假人設。
出於難以言明的共同逃離一場聲色浮華的心態,她對不速之客起了點微不足道的好奇。
然而,漫不經心一擡眼,眸光輕輕凝縮。
他正好介於鏡牆和沙發之間的分割線,清晰鏡面映出輪廓深邃鋒利的側臉。
來人個子很高,金線暗紋的西服搭在臂彎,剪裁精良的襯衣,腰間暗色logo的皮帶扣得一絲不茍,勾勒面料之下勁瘦緊實的身材。
同樣是因為個子很高的緣故,他看人時眼光從狹長眼睫中漏下,幾分冷淡和不近人情。
郁理喉底壓著一聲沒發出來的悶笑,她換了個姿勢,用無數金錢堆砌出的魚尾裙擺波光瀲灩,濕冷空氣中盪開旖旎弧度。
對方骨節明晰的手指轉玩一抹淺銀色,郁理並指夾著煙,如果她沒看錯,那枚金屬質感的方形物體,右下角應該有【YL】縮寫,那是她或許遺失或許被偷的打火機。
他們在靜滯的對視和時間中,理所應當地想起過往。
沒有人見過郁理還能忘記郁理。但周敬航更慘一點,沒有人被郁理愛過,還能坦然忘記被她愛過。
如果,那也能被稱作.愛的話。
三年七個月二十一天,不是分手後再見面,而是分手後,她的目光,終於也看向他。
看向那些不為人知的日日夜夜。
預想中的所有情況沒有出現,她沒有轉身就走,沒有故作矜持禮貌,更沒有露出嫌惡或疑惑的神情。
她只是很輕地眯了下眼,用那種,很難招架但始終氣定神閒的聲音說:
「如果我沒認錯人......勞駕,給我點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