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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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一號的那天下午第一節課是數學課，雨下得很大很大。

  整個校園都靜靜的，只有嘩啦的雨聲，以及教室里安思佳刻意拔高音量的講題聲。

  上課中途，來了一個電話，掛掉後又連續打了五六次，仿佛不接，誓不罷休一般。

  安思佳無奈，跟班裡的學生說了抱歉，去了教室外的走廊接了電話。

  沒過幾秒，她臉色驟變，連話都沒給學生一句，就匆匆跑了出去。

  向柚橙記得很清楚，那天的雨很大，大到在教室里都看不清窗外的梧桐樹，那天的走廊也很靜，靜到耳畔只余高跟鞋在走廊上雜亂刺耳的聲響。

  那天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安老師。

  李主任說，她請了長假去了醫院。

  歸期不定。

  老天仿佛給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一對相愛的情侶即將步入憧憬的婚姻殿堂，齊陽出了車禍。

  在幫安老師取婚紗回來的路上，雨天視線不佳，跟一輛司機疲勞駕駛的大貨車相撞，人當場昏死了過去。

  -

  高考前的某晚，向柚橙一人坐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發呆。這幾天雨水充足，年代久遠的屋頂有點滲水發霉。

  她突然扭頭，問還在埋頭認真複習的人，「周淮里，你喜歡什麼水果？」

  那人緩緩擡眸看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中只容女孩一人。足足盯了一分多鐘，才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最喜歡橙子和柚子。」

  她笑了，笑得跟偷糖成功的孩子，「我也是。」

  -

  不同於往年，今年六月初已經有了盛夏的炎熱。

  不過，再燥熱難耐的天氣也抵擋不了學生考前高漲澎湃的心，以及送考家長的熱情。

  一中的校門口圍滿了人，附近的幾條街都已經進行了交通管制。

  所有人臉上洋溢了笑。

  唯獨高鑫與周遭一切顯得格格不入，一夜之間似乎滄桑了不少，鬍子拉碴、頭髮也是亂亂的，比雞窩頭好不了多少。

  雖說，這已經是他打理過的狀態，看起來似乎也沒多大效果。

  相較於其他班級老師紅光滿面，熱情發送本班考生的准考證，他的興致不高，甚至還有點煩躁不安的情緒。

  有幾次，還不嫻熟地學人抽菸，嗆得咳嗽聲不斷。

  也只有在看到學生到來，他才掐斷，收斂不好的情緒強裝高興，再說一番鼓舞士氣的話，目送大家踏入校園，進入各自考點教室，為人生新轉折點奮筆疾書。

  尚甜甜拿了准考證，也不走，就賴在校門口來回徘徊，一直探頭看向一個方向。

  尚明銘、周舟、羅成周也在，沒有她表現明顯，但也看得出來在等人。

  見校門口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就這幾個傢伙還干杵著，跟門神一樣。

  先前還好脾氣的高鑫，毫無徵兆，不耐煩地揮手催促，「別看了，趕緊進考場了。」

  「他倆又不是小孩子。」

  順著班主任的話，尚明銘附和接了話茬，「別看，走啦！不還有淮哥在嘛！向柚橙肯定能準時到達考場，我保證，她連頭髮絲都不會少一根。」

  「再說了，你倆又不在同一個考場，等了也白等，還不如先進去熟悉熟悉環境。」

  來校之前，有段靠近月季小院的路封鎖了。

  詢問原因，說屬於交通管制範圍。

  本來沒見到想見的人，心情就煩，再加上尚明銘這個傢伙在她的耳邊一直嘰嘰歪歪的，尚甜甜的情緒更加不好了。

  出門前還謹記家裡人的叮囑要和和氣氣的，尚明銘也是真的很討厭。尚甜甜白了她哥一眼，她真的連高考這一天都沒忍住懟，「你給我閉嘴。」

  突兀不和諧的聲音，大到周圍一圈送完孩子入考場還沒離開的家長，都紛紛對她側目。

  本來嘈雜聲起的環境，突然有幾秒詭異的安靜。

  而經過自我心裡安撫，高鑫的情緒好多了。

  他打破了尷尬，儘量用平時稍稍柔和的語氣，安撫，「你們先進去，這邊有老師來通知他們。」

  「好好答題。」

  在周圍人的勸說下，尚甜甜總算沒有堅持，戀戀不捨進了校門。

  直至高考鈴聲響起，高鑫才長長嘆了口氣，一直拽緊的右手頹廢地垂下，隱約可見兩張准考證。

  -

  三天後，高考結束。

  尚甜甜一直沒見到向柚橙、周淮里。

  就連考試結束，她都沒能打通兩人的電話。

  問高鑫，他也只說兩人有事先行離開了，連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回想起這幾天的蹊蹺，以及考場上毫無徵兆斷裂的2B鉛筆，尚甜甜心裡隱約有了不好的想法。

  她突然鼻子一酸，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在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開口的第一句話，眼淚就順著臉頰直往下掉，「高......老師，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本來還在強顏歡笑的人突然別過頭，再次轉頭正對大家時，高鑫已經紅了眼眶。

  是個人都看出他狀態不對，可偏偏還要說著自欺欺人的話。

  「沒有，你......想多了。」

  尚甜甜搖頭，不停地搖頭，「不對，你在......騙我。是不是，柚橙......出事了？」

  這一次的追問，換來的是高鑫更加長久的沉默。

  而一旁還準備說賤兮兮的話來哄妹妹的尚明銘，也稍稍察覺到大家態度有點奇怪。視線在兩人之間不安遊走，也是他第一時間發現了高鑫手中的兩張准考證。

  此刻，他還沒意識這事有多嚴重，下意識追問：「高老師，他倆的准考證怎麼在你手上？」

  高鑫心虛地拽緊了手，死不承認，「你，看錯了。」

  別的方面，尚明銘不敢自詡多好，可眼睛視力哪怕一直打遊戲也從來都是2.0。

  這可是他引以為傲的驕傲。

  剛準備開口反駁，周舟緊拽住他的胳膊，搖了搖頭。

  或許到此，也就只有尚明銘這個神經異於常人的傢伙只覺得大家的態度有點奇怪。從其他人的反應來看，就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能覺得事情可能不太妙。

  尚甜甜扔掉手中的筆袋，跟瘋了一般往月季小院的方向跑。她聽不見身後人的呼喊，也聽不見在紅綠燈路口橫衝直撞尖銳的剎車聲，以及司機開窗的叫罵聲。

  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

  以最快的速度過去。

  她要看到向柚橙站在她面前，笑著用手指點她的額頭，再狠狠嘲笑她的大驚小怪，「胡思亂想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她預想的結果，並沒有發生。

  在最後一條街，尚甜甜被攔住了。

  而攔她的是一名警察，不是普通的交通警察。

  她崩潰，一次又一次情緒激動且機械重複同樣一句話，「我找我朋友，我找我朋友......」

  將近十多分鐘，尚甜甜就一直如此執拗，想要闖進去。負責的男警察無奈，只能喊來了同事支援。

  其他人陸續趕來，企圖安撫她。

  一個驕傲了十七年要強的女孩子終於癱倒在地，然後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不顧旁人的好奇，奔潰大哭。

  高考結束的第三天，在一條封鎖的小街道，一群剛考完試的高三學生不顧人來人往，毫無形象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如此壯烈的景觀，引得路人駐足。

  他們以為，這群稚氣未脫的孩子不過是高考考砸了。

  -

  2014年6月7日，月季小院二樓遭兩名歹徒闖入，兩人用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刀刺傷一男一女兩名未成年人學生。

  兩名受害者傷勢都較為嚴重，現已經轉入市醫院ICU進行搶救治療。

  至今生死未卜。

  警方還在現場發現了兩隻因失血過多失去生命體徵的貓。

  2014年6月10日下午，警方逮捕犯案人孫某某、李某，以故意殺人罪提起對兩人的刑事訴訟。

  2014年6月24日，市一中羅成周成為本省的高考理科狀元，學校歡慶的橫幅拉滿了整個校園。

  一如去年，學校邀請他給新一屆的高三學弟學妹分享學習經驗。

  分享會總共兩個小時，他卻滔滔不絕講了一個人一個半小時，最後沉默了半個小時，在分享會結束前，他眼眶紅腫，笑著調侃：「其實今天比我更有資格站在這台上給大家分享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周淮里。」

  提到這個名字，本來鴉雀無聲的報告廳突然有了竊竊私語。

  這個人大家都熟悉，可惜...

  台上的人笑容有點酸澀，說著抱歉的話，「鄙人不才，浪費大家這麼多時間，也感謝大家今天能來，謝謝大家。」

  話落，羅成周朝大家深深一鞠躬。

  -

  這個夏天，大家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多年的夢想實現，本應該呼朋喚友、笑語歡聲，偏就好朋友的缺席造就了大家心裡更大的缺憾。

  這個夏天過得潦草，無事發生，就那麼平淡過去了。

  沒人知道兩人的境況如何，她與他就如同這個夏天裡虛幻的泡影，徹底消失在了大家的世界裡。

  好與不好，都無從得知。

  而留下的這群人，獨屬於這兩人的點滴記憶，總會反覆出現在大家的回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