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六月底，已經差不多完全入夏，離本市幾所中學放假也不過只剩兩三天。

  下午五點多，天仍舊大亮著，不過太陽已西斜，空氣里少了白日的灼熱，但地面還在呼呼冒熱氣。

  小小的公交站台擠滿了人。

  離人群大約一米，一女生正低頭玩手機。一頭微卷的栗色長髮，臉蛋漂亮無害，手裡拎了一杯奶茶和一袋水果。

  她穿了三中的校服，背了一個粉色的帆布包，腳上是一雙淺粉色的帆布鞋。

  安靜地站著，顯得人畜無害。

  

  601公交車緩緩入站。

  人群開始騷動，大家都蜂擁往前擠。

  她往旁邊退了一步，拉開與這些人的距離。

  前門上去了不少人，但車站的人實在太多了，大約剩了十來個人沒上去。已經上車的人罵後邊的人不要擠，沒上車的人讓上車的人往裡擠擠。

  總之，誰都不想錯過這趟廉價的公交。

  最後，擠了又擠，塞了又塞，人又上去了幾個。

  好不容易關上了門，車才緩緩開走。

  過了五分鐘，另一台公交駛入站台。同樣的路線，只是多了沁人心脾的空調，價格就貴了不少。

  上車的人才寥寥幾個。

  向柚橙拎著奶茶和水果，右腳剛踩上前門踏板，就被一個身形強壯的男人插了隊。

  那人，甚至還故意重重撞了一下她的右肩。

  突然而至的疼痛感讓她微微皺了眉，心裡升起一絲不快。

  這個沒禮貌的男人，見她長得乖，穿的也是三中的校服，料定她就是個好欺負的主，非但沒道歉，還剮了她一眼，嘴裡罵道：「是不是沒長眼睛，啊~」

  向柚橙沒說話，手緊握片刻後又鬆開。

  見狀，男人更來勁了，罵罵咧咧說個沒完。還是司機看不過去，罵了句，「磨磨唧唧，還上不上車？」

  男人賠笑，這才上了車。

  向柚橙道了謝，刷了公交卡上了車，挑了最後排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最後排靠窗的另一側坐著的是個男生，穿了一件白色T恤，人很高，長腿微蜷，雙手交叉在胸前，昏睡著。

  臉上還扣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看不清長什麼樣。

  應該，長得還不錯吧！

  簡單打量幾秒後就收回了視線，兩眼放空，呆呆地盯著手裡的奶茶，思緒又飄到了下課後母親向晴發來的信息。

  說是，有件重要的事跟她商量。

  向柚橙頭疼地撓了撓腦袋。

  公交車行駛了十幾分鐘，停了兩站，上了幾個人，又下了幾人。

  一路上，男生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即使是路段不平，公交顛簸幾下，身子滑下去，人也絲毫沒動彈。

  睡得還挺沉的。

  「下一站：一中。」

  播報剛結束，天邊突然響起了幾個悶雷。接著黑雲壓城，大雨當頭潑下，澆得來往的人措手不及。

  雨水密集砸向行駛的公交車，發出噼里啪啦聲響。就像有人扔了一把彈珠，聲音吵得很。

  不過男生沒醒，還是松跨垮地靠著座椅。

  短短几分鐘，路面就起了雨霧，公交車行駛的速度明顯放緩了許多。

  五分鐘的路程，這次花了大約十多分鐘。車一到一中站台，上來了一個穿一中校服的女生。

  突襲而至的雨淋濕了她的頭髮、襯衫校服、鞋子。夏季校服本就輕薄透氣，加上大雨這一泡，就有點透明。

  她快速刷了卡，手臂有點不自在地環住身體，小心張望幾眼後，就找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下，拿書包擋在身前。

  女生選的那個座位，跟最後排隔了兩排。

  天空陰沉，又下著雨，車廂里有點暗，也有點靜。寥寥幾個乘客要麼眯眼睡覺，要麼玩手機，看視頻。

  最為顯眼的，還是坐在愛心專座的阿姨，手裡拿了一個大鐵鍋，腳下各色袋子裝了一堆叮叮噹噹的廚具。

  向柚橙手摸出吸管，拆了包裝紙插進奶茶，剛準備喝上幾口，才恍然想起自己在公交車上，生生停了動作。

  尷尬地抿了抿嘴，餘光掃視車廂，見沒人發現，這才鬆了口氣。

  奶茶當前，口渴難耐，幾分鐘的思想鬥爭後，向柚橙還是不爭氣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在雙手的掩護下，偷偷吸了一口。

  Q彈的蜜桃果肉加上桃氣十足的奶香在口腔里跳躍，簡直人間美味，她又忍不住連喝了好幾口。

  享受奶茶的同時，目光不由落在剛上車的女生身上，停頓幾秒後，最後又望向了剛剛跟她起衝突的男子身上。

  那雙漂亮的杏眼裡，充滿了探究。

  女生上車後，男子便一直坐立不安。

  前方不遠處就是一個幾百米的隧道，他的右腳微微向外，眼神閃爍游離一圈後，視線鎖定在了那個女生的方向。

  向柚橙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餘光掃到了她，她沒有膽小怕事躲開，那雙漂亮的杏眼反而瞪得大大的，還一眨不眨死盯著那人。

  男子先是嚇了一跳，見是她，反而囂張地揮了揮拳頭。

  她盯，他警告。

  兩分鐘後，公交車進了隧道，周遭都暗了，只有車廂里幾盞昏黃的車燈。男子猛地站起身，往女生的方向走去。

  向柚橙當下沒有遲疑，也快步離開了座位。

  走的太快，沒有留意腳下，被男生伸長的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好在及時扶住了手邊的椅背。

  她顧不上疼，也顧不上跟人說抱歉，拎好手裡的奶茶和水果就沖向女生那邊。

  有個車燈暗了幾秒，又亮了一下，最後徹底罷工了。

  趁這會兒功夫，男子已經把女生擠在了里座。

  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哪碰過這種情況，當下害怕得渾身發抖，她雙手環抱著書包，咬著蒼白的嘴唇不敢叫，也不敢發聲。

  男子就坐在過道的座位，一臉猥瑣地上下打量她。

  「同學，要不跟我一起坐？」

  話雖唐突，但打斷了男子進一步的動作，也吸引了其他幾個乘客的注意。

  向柚橙脫了自己的校服外套，遞給女生，讓她穿上。還一改剛剛乖乖女的模樣，有點惡聲惡氣對男子，「這位大叔，麻煩讓一讓。」

  壞事就要得逞，這會兒來一個搞破壞的，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男子自然是氣不過。他噌地起身，以身高性別優勢去威脅對方少管閒事。

  「小姑娘，我勸你少管閒事。」

  話威脅不夠，他還一度想伸手去抓向柚橙的手臂。

  好在她反應機靈，及時蹲下，巧妙一躲，完美避開了那隻鹹豬手。

  她倒是規避了危險，但這一舉動也成功惹惱了男子，他右手擰成拳頭就朝她的臉呼了過去。

  見男人惱羞成怒。

  她手上也沒有一件稱手的東西，除了還沒喝幾口的奶茶，就是剛買的水果。要緊關頭，她還在取捨丟哪個。

  奶茶的話會灑一地；

  橙子跟柚子的話，一個量多一個個頭大，攻擊力綜合起來應該還不錯。跺腳不舍，她選擇掄起水果直接全都朝人砸了過去。

  「啊~」男子倒地，發出哀嚎。

  橙子咕嚕咕嚕滾的到處都是，唯一一個柚子掉在了下客區的踏板上。

  砸到了？

  嗯~

  咦？好像是，好像也不是。

  說實話，她還有點小失望。

  男生神情寡淡桀驁，五官輪廓利落，加上優渥的身高，真是受盡了造物者的偏愛。

  他站在公交車過道，收回大長腿，神情里滿是不屑與厭惡，「吵死了。」

  頭髮、眉毛、睫毛很濃密，五官精緻挺拔，又帶有痞氣和壓迫感，就是脾氣不好、臉也臭、聲音低沉。

  一看就是一個不好惹的主。

  腦子裡立馬浮現出一個偶像場景——公交車上，嬌弱的女主淋雨，又被壞人欺負，帥氣高智商的男主角上演英雄救美的熟爛戲碼。

  這場景是又土又上頭。

  只是現實，可能有點小小的瑕疵。

  力道沒把握好，向柚橙手中的奶茶也脫手而飛，在空中畫了一個漂亮的弧線，最後分毫不差潑在了一件白色T恤上。

  淡淺色的液體混合著蜜桃果肉，短短几秒就速成了一幅抽象派的畫。

  簡直大煞風景。

  向柚橙心虛地捂上眼，透過指縫偷偷觀察男生的反應。

  他不會揍自己吧？

  男生好看的眉毛擰成結，嫌棄地看了眼自己斑駁的上衣，薄嘴抿成一條線，不耐煩的視線從男子移至向柚橙。

  「我賠。」

  短暫的英雄主義後，向柚橙立馬認慫。

  「小心。」

  里座被救的女生驚呼一聲。

  「操你大爺，一個個都那麼愛多管閒事。」

  見對方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男子心頭頓時來了火，他從地上爬起就發了狠朝男生的臉呼來一拳。

  男生頭偏向一側，拳頭擦過臉頰。與此同時，男子的手腕瞬間被扣拽住，人往一側一帶一擰。

  哀嚎聲響徹車廂。

  --

  「你沒事吧？」

  女生臉色蒼白，她是那種標準的鵝蛋臉，細柳淡眉，性格也如她的長相，溫吞。所以，剛剛那會兒才慌了神。

  「謝謝你的校服，我叫桑桑，一中高一的學生。」

  「我叫向柚橙，三中高二的學生。」

  桑桑扭頭看男生，眼神怯怯的，欲言又止。

  察覺了她這種微妙的小心思，向柚橙又扭頭問后座的男生，「你呢？」

  「周淮里。」

  男生音調輕緩，沒了先前的浮躁與不耐，雖然聲音低沉，卻有了獨屬少年的清爽。

  向柚橙一怔，小聲嘀咕，「聲音還怪好聽的。」

  她說這話還是遮掩的，倒是桑桑一改剛才的柔弱，話語裡帶了羞澀，眼裡盛滿了星星，給他捧場，「你的聲音怪好聽的，名字也好聽。」

  敷衍」嗯「了一聲，男生便沒再吱聲，反而又扣上了那頂黑色的鴨舌帽，一副非禮勿視、生人勿進的姿態。

  氣氛有點尷尬。

  桑桑有點委屈，眼角泛了點紅，更美了。

  「呵，呵呵...我也覺得。」向柚橙接上話茬，準備喝口奶茶緩解尷尬，結果手裡空空如也。

  這才想起奶茶沒了，買的橙子和柚子還撒了一地，心裡憋了一團火。一擡頭，還看見被制服的男子正惡狠狠盯著她。

  這火更大了，壓都壓不住，「看什麼看，還沒讓你賠我奶茶水果錢呢。」

  氣憤罵人的同時，還彎腰在車廂里挨個座位找水果。

  幫忙看住男子的大媽手裡抄了一口大鐵鍋，也幫忙跟著罵，「小姑娘你放心，我們這一車都是人證，待會到了警察局有他好看的。別說賠一杯奶茶，十杯他也得賠。」

  「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盡幹這種不知羞恥的畜生事。」

  大媽說著，手裡還一直顛著鍋。

  男子也不敢多動彈，生怕人大媽一生氣鍋往他腦袋上呼。

  大雨磅礴中，這輛公交車脫離了原有的線路，往本市的公安局駛去。

  此事，也是徵得了同車所有人的同意。

  等事情處理完，離開公安局時雨已經停了，太陽只留了點紅在天邊，就徹底下山了，燥熱的空氣也難得有了短暫的清涼。

  向柚橙跟兩人不順路，在公安局的門口就揮手告別。

  至於，為什麼不同路？

  很簡單——

  她要找奶茶店，買奶茶。

  手機導航上顯示，公安局的不遠處就有一家同樣的連鎖奶茶店，她還心系那杯沒喝完的蜜桃奶茶。

  夏天雨後的清涼果然是騙人的，還沒涼爽多久，空氣的燥熱混著地面潮濕的熱氣撲面襲來，讓人更黏膩難受。

  十五分鐘後，她拎著一袋子水果終於找到了那家奶茶店，推門進去，門鈴響起。

  「歡迎光臨」

  一股清涼感襲來，緩解了燥熱無力。

  進門沒過五秒，門鈴又響起，又有人進了奶茶店。

  向柚橙：「蜜桃奶茶，少冰，加椰果。」

  服務員小姐姐點了屏幕，微笑回道：「好的，兩杯蜜桃奶茶，第二杯半價，總共22.5，要打包帶走不？」

  「不，不，就一杯。」

  向柚橙急忙否認。

  小姐姐一臉詫異，手指越過她，指著站她身後的一個男生，「你們......不是一起的？」

  「不是。」

  「是。」

  誰啊？這麼討厭。

  向柚橙心裡犯嘀咕，癟嘴，一臉不爽地扭頭。

  「周——」

  有點尷尬，公車上說了但壓根沒記住，怕對方發現，忙找補了句，「你不是回去了嗎？」

  「不是說賠我嗎？」

  「......」

  她確實忘了這茬。

  這事也有她不對的地方。

  但這人也未免太小氣，這是怕她跑了，特意追了過來。

  拜託，要不要這麼誇張？

  短暫沉默後，向柚橙有點為難，「你看這附近沒有運動店，要不考慮換一種賠法？」

  男生擡眸，眼裡竟夾雜了笑意，少了車上痞氣，琥珀色的瞳孔多了幾分玩味，而後長腿一邁，直直走來。

  一直走到她跟前，兩人的距離也愈發近，他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向柚橙的心也逐漸忐忑。

  這是要做什麼？

  她身體後仰，表情痛苦，臉上還要裝作不在意地微笑。

  終於，最後十厘米處，他終於停了腳步，俯視她一眼後，挑釁勾了勾唇角，右手越過她的發頂，指尖點了點奶茶店的飲品單，「第二杯半價，貌似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