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樊樓
2024-09-13 19:43:33
作者: 花色滿京
第032章 樊樓
小廝有些驚訝道:「爺不認得他們?」
何不見搖了搖頭, 說:「我自外地來,今日才至杭州城,想來樊樓見識一下, 是以並不認得他們。」
小廝哦了一聲,道:「難怪。」
「這兩位,右手邊那位是榮國公世子,榮國公一脈前後七度封侯、三度封公,出過三位皇后、兩位將軍。」
何不見往右手邊望過去,那位榮國公世子,正是他出來看見命下仆將綢緞扔到地上的那位。
這位榮國公世子身材高大,頭束紫金冠, 腰系麒麟帶, 雖然面容英俊,但他臉上所帶的盛氣凌人之感卻讓人生厭。
「那左手邊這位敢和世子嗆聲,想必也是身份不凡了?」何不見接話道。
小廝苦笑一聲,說:「何止是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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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邊這位公子出身陳留虞氏,陳留虞氏歷經五朝,出過二十多位宰相。光秦之一朝, 便有九位宰相出自虞氏。虞氏號稱『名德相望,與國盛衰』。」
何不見瞭然地點了點頭, 道:「一者是勛貴, 一者是世家。那這夢煙姑娘……」
那小廝談及兩位貴公子,歷數他們的門第, 但說到那位夢煙姑娘,只吞吞吐吐道:「夢煙姑娘是我們樊樓的大家。」
何不見頓時明白了, 這位夢煙姑娘是樊樓名伎,今日這兩位公子對上, 正是為她。
何不見與小廝說話的功夫,榮世子與虞公子帶來的家僕擡上來數個大箱子。
箱子沉甸甸地放下,僕人一一打開,其內黃金珠玉、奇珍異寶滿箱,晃得看熱鬧的樊樓客人不由得發出驚呼。
這還不止,除了金銀珠玉,又有僕人擡來比人還高的大珊瑚,帶來幾對能唱吳音的鸚鵡,抖開一張完整的白虎皮毛……
樊樓內燭火耀光、珠簾映照,珠光之下,這些奇珍異寶更為惑人了。
樊樓內的人全部被吸引了過來,發出陣陣讚嘆聲。
「如此高的珊瑚,怕是價值千金啊。」
「珊瑚有何貴,你沒看那箱中的古玉,像是漢代的樣式……虞氏真不愧是歷經五朝的世家。」
「會人語的鸚鵡不罕見,但能唱吳音曲的卻著實是奇禽啊。」
到最後,有位老人捋著鬍鬚嘆道:「綾羅綢緞、金銀珠玉、珍禽異獸、奇花異草,凡世間所貴者,於此僅盡矣。」
聽著周圍人的讚嘆,榮世子已不太在乎什麼夢煙姑娘了,他現在一門心思便是要壓過虞公子。
他洋洋得意道:「我榮國公府乃皇親,東海為我家池塘,泰山乃我家樑柱,你又算什麼東西。」
虞公子卻不屑道:「呵,我虞氏歷經五朝,說到泰山……爾家樑柱今還在否?」
虞公子的話一出,頓時整個樊樓都安靜了。
自秦南渡丟掉了整個北方後,泰山如今掌握在北朝手中。
虞公子這話,相當於指著南秦皇族說,你們江山都丟了一半,還談什麼泰山是家裡的樑柱。
樊樓的管事更是快要暈死過去。
這兩位都是貴人,怎麼鬧到最後大多是輕輕揭過,到最後恐怕是傳出這樣言論的樊樓背鍋。
眼見著這話都說了出來,榮公子暴怒,揮手道:「他敢說這樣大不敬的話,打,給我打。」
何不見站在旁邊,冷眼看著這場鬥富化為全武行。
兩方的健仆扭打在一起,樊樓的雕欄、花燈、珠簾糟了池魚之災,很快這精緻繁華的場所就變成了菜市場一般混亂的地方。
絲竹管弦之聲不再,燈火輝煌之景打破,樊樓內的達官貴人見事不妙往外跑,外面又有健仆想進來護主,內外一片混亂。
何不見為了不被波及退回了閣子裡,他一回頭便看到靠在窗邊、在月光下閉目冥想的越荒州。
窗外西湖遠山重重、湖光瀲灩,卻在樊樓之外。
何不見忽然道:「樊樓樊樓,尤樊籠乎?」
王公貴族、世家公子常來的酒樓,以銀器為餐具,一桌上好的酒席就要百餘兩銀子。對普通百姓而言,能來樊樓吃一頓,可以說是人生的夢想。
然而如此繁華地、溫柔鄉,其內卻也是爛糟糟一團。
富貴、權勢、美色……困住多少才子英雄。
樊樓樊樓,不過是困住世人的樊籠罷了。
越荒州睜開眼,與何不見對視,道:「師兄有所得?」
何不見望著窗外的湖景,綻開笑容,笑顏在燈燭之下,煥然如明月。
「我只是覺得,世間所貴之奇珍、所求之俗物,不及湖上清風三兩、水色二分。」
奇珍異寶如此,地位權勢亦如此,連這象徵著人間富貴的繁華地亦如此。
朝代更疊、人世變幻,哪怕是延綿五朝的世家也終有覆沒之日,哪怕是以天下為私產的皇權也亦有終結之時。
然東海仍是東海,非哪家之池塘。
泰山也仍是泰山,非哪家之樑柱。
樊樓所代表的名利富貴,與今日所擺出的與奇珍異寶一樣,終有一日化為塵土,但西湖仍是西湖。
越荒州雖然沒有出去看,但他是修士,坐在閣子裡的他把外面發生的一切都聽在耳朵里,自然知道何不見說的是什麼。
越荒州神情不變,只是平淡地道:「終古已寂寂,舉世何營營。」
是啊,終古已寂寂,舉世何營營。
但紅塵之中,又有幾人能看破功名利祿。
想要不隨之化為塵土,唯有踏上修行之路,方能長生久視、不困於凡俗之間。
何不見對越荒州道:「走吧,這裡沒什麼好再看的了。」
「不若我們賃一小舟,泛舟西湖之上。」
何不見又扔了十兩銀子在桌子上,隨後兩人化為兩道遁光,自窗戶中飛去。
等到樊樓里終於清靜下來,小廝急急挨著閣子為客人道歉,推開這間閣子的門時,只看到敞開的窗戶和桌上放著的銀兩。
小廝疑惑地看了眼窗戶。
這間閣子不是有兩位客人的嗎?難道是看場面太混亂,提前離開了?
小廝也不多想,反正之前客人付過金子,桌子上還有留下的銀兩,足夠這桌席面的錢。
西湖上,何不見與越荒州在無人注意處落下。
何不見找了一位船夫,租了一葉小舟。
船夫問是否需要他撐舟時,何不見謝絕了。
兩人登上小舟,以靈力推動小舟,避開喧囂的樓船,向著湖心飄蕩而去。
等到遠離人聲,何不見在小舟上盤膝而坐。
小舟隨水波搖盪,他卻宛如坐在平地上。
何不見閉上眼,左手摩挲著手腕上垂下的珠鏈,以心決引動星辰之力。
越荒州亦閉目冥想。
兩人就像還在玄都修行一樣。
縹緲的星光自夜空中灑落到這一葉小舟上,水波搖動倒映著滿天星辰。
一舟,二人,滿天滿湖星辰,比之樓船盛筵、燈火優傒,自有超塵遠世之態。
……
第二日,船夫睡眼朦朧地在湖邊醒來。
船夫等在湖邊本是在等昨夜那兩人還船。
昨夜那兩人雖然舉止怪異,要游湖卻連船夫都不要,但給的銀子卻多,多到把那一葉小舟買下來都足夠的地步,因而船夫也不怕他們不還船,所以才等著等著就睡了過去。
船夫揉揉眼,心裡覺得奇怪,怎麼有人游湖一夜未歸的,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在湖裡翻了舟吧?
船夫放下揉眼的手,突然看到他那艘小舟隨著水波飄動,安穩地停在了岸邊,舟上已不見了昨夜的二人。
船夫傻了眼。
等等,昨夜那兩人穿著一黑一白,該不會……
船夫趕緊掏出懷裡的銀子,發現銀子還是銀子,沒變成石頭,他才鬆了口氣。
……
通往北方的馬車上,何不見放下快翻爛了的康興運留下的那幾本書,對越荒州傳音道:「我還是覺得,書里所指的城,最可能是長安。」
「如果說是『城摞城』,到像是意指汴京。但他卻說的是『城上城,城中城,城疊著城』,且那方碎了一個角的天子信璽,分明也是漢代的樣式。」
越荒州也同意,他亦傳音道:「那便先去長安,不是也無妨,我們再去洛陽、汴京。」
馬上快到臨江重鎮鎮江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車隊前方傳來一陣熙攘,隨後有一位鏢師匆匆趕過來,敲了敲馬車壁,對車內四人道:「有廂兵查路引,趕緊準備好。沒有路引惹事,可別怪我們不管。」
車內另外兩人馬上掏出路引給鏢師看了眼。
何不見與越荒州對視一眼,假裝從懷裡掏東西,實則用術法從周圍的樹上摘下一片葉子,再用了個障眼法,從容拿出那片葉子在鏢師眼前晃了晃。
鏢師的臉色緩和下來,又問:「你們沒隨身帶什麼禁物吧?」
另外兩人連連說沒有,何不見與越荒州自然也搖頭,何不見道:「我們二人連行李都沒帶,自然不可能帶什麼禁物。」
鏢師點了點頭,匆匆走向下個馬車。
何不見探出頭去,看了一眼,只見一隊全副武裝的甲兵截住了道路,挨個馬車盤問乘客。
何不見和越荒州此時正假託要去遠方投親,花了點銀兩加入了一個龐大的商隊。
這商隊足足有近百輛馬車,隨行的馬夫、護衛和鏢師有幾百人,何不見聽說這商隊正是為虞氏效力的大商行,此行是要往南秦與北唐對峙的重鎮押送貨物。
此時與何不見、越荒州同坐於馬車中的一位小商販驚異道:「這可是虞氏的商行,怎麼敢有人查虞氏的商隊?」
車內另一位穿著直裰的清瘦文人捋了捋鬍鬚,皺著眉,一板一眼道:「此商隊要前往鎮江重鎮,廂兵盤查過往商隊本是職責所在,驚訝什麼。」
商販白了一眼文人,道:「老學究知道什麼。」
「一般路上廂兵盤查都是為了索要錢財賄賂,不給過路費別想通過,可往日路上哪個敢盤剝虞氏的商隊?」
被喊老學究的文人本就嚴肅的臉更黑了,他沉聲道:「只要商隊不帶禁物,他們有什麼理由盤剝,任他們查去。」
商販似是無語了,道:「你怕不是傻子吧,這商隊冒這麼大風險前往前線重鎮,沒點禁物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