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戰起
2024-09-13 19:21:32
作者: 樓見溪
第104章 戰起
及至書房,管家側身讓開,駱修文推門而入。
謝祁聽到動靜,擡眼望過來,開門見山道:「阿允眼下被困皇宮,他先前交代你要處理的公務,需要暫且停一停。」
「在下明白,方才來的途中,林管家已經知會過了。」駱修文面上沒露出多少意外,只擔憂道,「攝政王如今……」
話到一半,被匆匆進來的康安打斷:「王爺。」
謝祁擡眼:「什麼事?」
康安道:「劉太醫方才派人過來傳話,說王聖手不久前被宮人請走,聽話音,像是要去給攝政王診脈。」
「診脈?」駱修文憂心忡忡,「可是攝政王身子有何不妥?」
不怪駱修文有此猜測。雖然大家心知「攝政王染恙留宮」是託辭,可若單只是託辭,何至於驚動太醫院?
如今攝政王被困深宮,他們閉目塞聽,根本無法知曉攝政王的真實情況。
萬一……
駱修文越想越心驚,趕忙止住念頭。
謝祁垂著眼,單手微蜷,無意識地輕敲著桌案。沉吟半晌,緩緩道:「是陛下。」
「陛下?」康安不解。
駱修文遲疑片刻,猜測道:「王爺的意思是,咱們雖然知道所謂的『染恙』是託辭,可陛下畢竟年幼,難免當真。是以王聖手去看診,是為了寬陛下的心?」
謝祁點頭。
康安頓時憂心道:「可王聖手畢竟是太上皇的心腹,他去看診,難保不會對攝政王不利。」
「他要見的,就是謝楊的心腹。」謝祁的視線移到手邊的書冊上,沉聲道,「就算阿允不是因著『染恙』被扣留在宮裡,他也會想辦法『病』一遭。」
「為何?」康安茫然。
謝祁將手邊的書冊遞給駱修文,示意他翻開。
駱修文對這冊書再眼熟不過,接到手中,當即頓了頓。
「最後一頁。」
駱修文唇角微抿,循著謝祁的指引翻到最後一頁,看到熟悉的字跡,忽然一滯:「謝王爺,這……」
「江楚疫事雖已過去多年,可照慣例,凡遇疫事,必要在宮裡和太醫院共同留檔,以備後用。常理來說,江楚瘟疫相關的記檔此刻都應在宮內好好留存。阿允既沒有找到,只能說明當年的留檔被人為干涉損毀,宮中沒有,太醫院的留檔定然也不會完好無損。」
謝祁聲音徐徐,解釋道:「當年之事找不到留檔佐證,可畢竟時隔不遠,時年親自前往江楚平疫的太醫還在。阿允若要查江楚舊事,身陷囹圄之際,只能拿染病當藉口。」
「但攝政王怎麼能篤定,一定是王聖手去給他看診?」
謝祁望向康安,道:「你方才不是說了?王聖手是謝楊的心腹。」
他在「心腹」二字上加重語氣,輕描淡寫道:「太醫院太醫雖多,可劉太醫是咱們的人,謝楊定然不肯放他去見阿允。其他太醫就更不用說,謝楊許久未在京,憑他多疑的性子,難保不會懷疑這些太醫早已為我們所用。唯有王聖手,倘若江楚瘟疫當真另有隱情,他與謝楊休戚相關,哪怕是為了自己,他也會對謝楊忠心不二。」
「原來如此。」康安恍然大悟。
駱修文面上的憂慮卻未散,反而因著謝祁的話,平添了許多歉疚。攝政王已經被困囹圄,卻還是為他曾提過的江楚之事籌劃……
想到這裡,駱修文憂心道:「有太上皇在的皇宮無異於龍潭虎穴,攝政王一個人——」
「誰說阿允只有一個人?」謝祁截斷他的話。
駱修文一愣。
「咱們在宮外,並非只有坐以待斃一條路可走。」謝祁眉目冷肅,望向駱修文,「你是阿允的幕僚,沒有阿允的允准,本王原不該擅自吩咐你做事。可事急從權,這段時日,懷遠可願暫且為本王分憂?」
駱修文拱手,滿口應下:「聽憑謝王爺吩咐。」
謝祁頷首,吩咐康安道:「你去將本王的朝服找出來,過兩日要用。」
找朝服不難。王爺雖然不常穿,可一直都好生收著。只是——
康安擔心道:「王爺是打算在這個時候上朝?」
「謝楊想斗,本王自然奉陪。」謝祁微眯起眼,唇角勾起微冷的弧度,冷嗤道,「他先手一招,困阿允,占了先機。但接下來要如何斗,他一個人說了不算。」
*
攝政王因恙休養,需要處理的政務自然都由太上皇暫掌。內情如何自是不論,總之這權柄的交接算是平穩度過,並未掀起多少波瀾。
朝中的紛紛擾擾自是影響不到太醫院。
唯有王聖手,因著兩位聖上牽心攝政王的病情,不得不日日去為攝政王請平安脈。
自打領了這項差事,他的面上已經許久未曾露出過笑顏。
同僚只當攝政王的病情委實棘手,偶爾好奇打聽,皆被王聖手言辭糊弄過去。一來二去,便識趣地不再多問。
而深知實情的王聖手,時時都在心內叫苦不疊。
無他爾,給攝政王看診,實在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要給身體康健的攝政王診脈。
自打去歲他好奇恭順王的脈象,被攝政王警告過之後,他一直謹慎小心地躲著攝政王,生怕和他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畢竟攝政王實在慧眼如炬,在他面前無處遁形的感覺著實不好。
可偏偏,因為陛下擔憂,他不得不奉命去給攝政王看診。
還是日日。
王聖手嘆了聲氣,在殿外躊躇片刻,如往常一般,提心弔膽地背著藥箱走進攝政王暫居的寢殿。
殿宇外被羽衛嚴加看守,可殿內卻寂靜非常,安靜得連他的腳步聲重些,都恍若雷鳴。
王聖手不得不放輕腳步,慢慢地挪進內殿。
攝政王端坐在桌案旁,衣冠整齊,正闔著眼,似在小憩。
可王聖手深知,一旦他靠近,攝政王就會睜開眼,繼而眼神淡漠地定在他身上一瞬,隨即轉開,任由他診脈。
雖說那道一落即移的視線著實讓人無端膽顫,可到底攝政王寡言,不會多言。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便能如往常一般安然無恙地離開。
王聖手在心裡如此安慰自己,佯裝鎮定地給江懷允搭脈。停了片刻,移開手,準備收拾藥箱告退。
可萬萬沒料到,一向沉默的攝政王,今日卻罕見破例,忽然問:「本王脈象如何?」
攝政王語調平靜,聲音清淡,落在王聖手耳中,無端讓他聽出些許冷寒。
王聖手下意識顫了下。
江懷允仿佛未覺,只平靜地望著他。
王聖手忙避開他的視線,理好心緒,垂首道:「王爺身子康健,並無大礙。」
「既是如此,明日便不勞聖手奔波。」江懷允神情淡淡。
王聖手頓時為難道:「這……」
他倒是想不來,可小陛下每日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怎麼敢躲懶?
停頓片刻,王聖手冠冕堂皇道:「陛下掛心攝政王的身子,老臣深蒙聖恩,自然要為陛下分憂。」
換言之,不是他想來,而是他不得不來。
江懷允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並未再多言。
王聖手如蒙大赦,匆忙整理好藥箱,起身就要告辭。
江懷允這時又道:「聖手既深蒙聖恩,如何敢做下此等欺上瞞下之事?」
他的視線半垂著,明明是質問之語,語調卻平淡得仿佛信口道來,以至於王聖手沒有察覺到分毫威懾,甚至還不解地覷了江懷允一眼。
「老臣就職於太醫院,請脈用藥素來不敢懈怠,委實不知『欺上瞞下』一句語從何來?」
「聖手當真不知?」
「伏請攝政王解惑。」
興許是當真一無所知,王聖手滿目疑惑,顯得格外有恃無恐。
江懷允復又問:「本王的脈象,聖手當真覺得無礙?」
王聖手斬釘截鐵:「確然無礙。」
「可卻有名醫言,本王的脈象,與當年江楚疫事中不幸染疫之人的脈象一般無二。」江懷允終於擡眼,古井無波的目光緩緩移到王聖手身上。
方才還信誓旦旦的王聖手,在聽到「江楚」二字時,忽然僵在原地。肩上的布帶一滑,藥箱騰地一聲砸落在地。
江懷允置若罔聞,居高臨下地望著跪伏在地的王聖手,冷聲道:「王聖手因在江楚治疫有功,才獲此殊榮。可當年平疫的聖手,卻認不出江楚疫事中的脈象,難道算不得欺上瞞下?」
尾音落下,滿身的威懾似重石一般砸下,壓得人喘不過氣。
清冷的大殿裡,王聖手忽然間就冒出一身的冷汗。他想出言辯駁,可對上江懷允的目光,霎時間腦海中就變得一片空白,只顫著聲無意識地喚:「攝政王,老臣……」
他死灰般的面容上流露出哀求。
江懷允視而不見,只漠然地盯著他。
半晌,王聖手喃喃道:「可老臣只是聽命行事……」
「事情既已敗露,不論奉的何人之命,所有的罪責皆是由聖手一人承擔。」說著,江懷允的語氣難得帶了些微的輕諷,「聖手深諳朝堂之道,難道還妄想能夠全身而退嗎?」
王聖手忽而一僵。
他雖痴迷醫道,可並非愚笨之人。曾經是一葉障目,未曾深思。如今得攝政王提點,才陡然間醍醐灌頂:
那樣的心狠手辣之人,若江楚一事大白於天下,焉會給他生機?
他當初以為放在眼前的是坦途大路,是以頭也不回地踏上去。可如今方知:哪有什麼不勞而獲,從一開始,他就是那人選定的替罪羊。
王聖手額上冒了一層薄汗,下意識擡手去擦拭,一碰才知,他的手心不知何時也變得汗涔涔,蓄了滿手的汗珠。
江懷允一無所覺,只輕輕闔上眼,閉目養神。
良久,靜寂的殿內,傳來一道下定決心般的哀求:「求攝政王,救老臣一命。」
*
與此同時,金鑾殿。
謝祁身著朝服,在宮人的高喝中徐步走進。他身姿挺拔,姿態清雋,唇邊彎出恰到好處的和煦弧度。即便被眾朝臣注視著,面色也分毫不改,反而自帶一股貴氣,令人不敢直視。
素來為政事爭執不休的朝臣,此刻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不敢露出分毫聲音。
畢竟自打先皇去後,這叔侄二人從未同時出現在一處。
恭順王這時來朝,分明是來者不善。
沒有人敢在這時去觸太上皇的霉頭。
哪怕是眼睛亮亮的小皇帝,因著殿內的詭異氣氛和身旁的太上皇,此刻也僵著身子沒有出聲。
謝楊穿著明黃色的龍袍,經過最初的愣怔,已經迅速回過神來,鎮定發問:「祁兒近來身子如何?怎麼想著跑來這兒勞神?」
「勞叔父掛念,侄兒的身子如今已然大安了。」
謝祁唇邊含笑,擡眼望著謝楊,笑意漸深,莞爾道:「今日來此處,只是想問叔父一樁事。」
謝楊心裡不斷地猜測,面上卻不動聲色:「何事?」
謝祁望著上首,輕笑道:「侄兒想問問叔父,當年叔父說,待侄兒及冠後,便將本就屬於侄兒的皇位物歸原主的承諾,可還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