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變數
2024-09-13 19:21:02
作者: 樓見溪
第89章 變數
謝祁的寢居門戶大開,初秋的陽光借著洞開的窗戶鑽進去,恰好落在他身上,罩了層暖融融的秋光。
江懷允行至門前時,他正伏案寫作,垂著頭,走筆疾書,專注得很,連房中進了人都不曾發覺。
江懷允在屋中靜立了片刻,見他筆勢漸緩,才端著盞清茶靠近。
謝祁擱下筆,以為是康安,邊折信封口,邊道:「這是給李叔的信,你尋空兒送出去——」一擡眼,頓時怔了下,「阿允?」
他下意識瞥了眼天色,日頭高懸,估摸著快要到正午。往常這個時候,江懷允應當還在宮裡。
這般想著,他放下信,從江懷允手中接過杯盞,輕笑道:「阿允今個兒早歸,我原還想著寫完了這封信便進宮去尋你。」
「今日不忙。」江懷允言簡意賅地解釋了句,垂眸掃向桌上的凌亂放著的一堆書信,有幾封是他曾說過不著急處理的,而今都已經取出閱畢。
江懷允的目光只略略停留須臾便挪開,他問:「今日診過脈了嗎,懷遠怎麼說?」
謝祁啜茶的動作一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還未診脈。他心虛扶額,輕咳一聲,道:「起身之後一直在忙,還沒來得及請他過來診脈。」
說著,他游移的眼神定了定,覷向江懷允。
江懷允倒沒有多氣惱,始終神色如常,只淡淡「嗯」了聲,提醒他注意身子,不要費神太過。
謝祁聞音知意,掃了眼桌案上的書信帳冊,主動解釋道:「前些日子一直躲懶,積了不少事,總要趕在月末前理出來。阿允放心,我知分寸的。」
月末。
江懷允察覺到他的話中深意,擡眼問:「你要出門?」
他素來敏銳,謝祁也不意外,點頭道:「是,十月里要去皇陵。」
打從他毒祛之後,一直都有些反常。江懷允起初以為他所謂的離開不過是想躲著自己的託辭,在聽到「皇陵」二字後瞬間明白過來。
先皇駕崩於十月,往年這個時候,他都是要去皇陵祭拜。
年初是先皇后,年末是先皇。
是每年都逃不掉的奔波,更是每年都躲不掉的傷懷。
江懷允原是想要借著今天的空閒,敞開心扉地同他聊一聊。可一不留神觸及他的傷口,難免心愧,不好再提起。
謝祁倒是談笑自若,既然開了口,索性不再遮掩,和盤托出道:「到年底許多事都要清查了結,這回去皇陵恐怕要到快年關才能回來。」
江懷允瞭然。他此行去皇陵,雖是祭拜,可恐怕大多數的時間都要用在面見下屬上。畢竟當初太上皇高踞廟堂,他們沒有與之正面相對的能力,只能避其鋒芒,謹慎為上。
如今縱然太上皇已經避世范陽,可是留在盛京的暗樁仍然不可輕視,他便也不好明目張胆地運作。總之要去皇陵,索性就繼續沿襲舊法。
江懷允「嗯」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反應可以說是十足的平淡。
謝祁分明知道,他不多追問蓋因心中有數,可到底沒克制住心底的幾分不舍,掰著指頭算了算,煞有介事地嘆息道:「按往年的習慣算,此去皇陵,最快也要兩個月才能回來……阿允,你難道就不覺得時間有些長嗎?」
江懷允認真想了下,不咸不淡地道:「還好。」
謝祁:「……」
謝祁噎了下,平復心緒,鍥而不捨地強調:「兩個月……我和阿允相識以來,還從未分開過這麼長時間。」
最長的一回是去梓州,可即便一南一北相去甚遠,他也只離開了月余。
興許是這話已稱不上是「暗示」,江懷允聞言擡眼望過來。他的目光清清淡淡,落在謝祁身上,仿佛將他所有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謝祁下意識呼吸一緊。
江懷允卻似乎一無所覺,只不以為意地「嗯」了聲,問:「你想說什麼?」
他當然是想問阿允究竟會不會想念他。
可在迎上對方平靜清澈的目光時,他頓時生出一種錯覺,仿佛自己說的任何狎昵之言都顯得輕浮冒犯。
興許是這丁點兒的無地自容之感作祟,亦或是旁的什麼,總之話到嘴邊,他也沒說出口,只是道:「有些拿不準能不能趕回來同阿允一道過年。」
江懷允定睛看了他片刻,隨即移開視線,聲線如舊:「現在想這些還為時過早,你先把身子養好,旁的不急。」
「嗯。」謝祁從善如流地笑笑,「阿允說的是。」
*
時間向來叛逆,謝祁愈是不舍,它流逝得便也愈快。
似乎只是一眨眼,就到了謝祁要啟程前往皇陵的時候。縱然他已經在攝政王府住了多時,要大張旗鼓離京的時候,還是免不了要從自己的府上離開。
他特意揀著下朝後不久的時辰離府,想要和江懷允正兒八經地告個別。
偏偏天公不作美,等到最後,只等到林管家帶著歉意的傳話:「王爺叫人帶了話來,他今日抽不開身出宮,沒辦法來送您,王爺叫您不必等他,路上注意安全。」
謝祁沉默半晌,才道:「本王知道了,有勞林叔。」
*
臨行前沒能見上一面到底遺憾。
皇陵離盛京近,雖有書信來往勉強能夠聊以慰藉,可一個人靜得久了,難免多想。
想離京那日沒能話別的遺憾,想相處時他不曾意識到的靜默,想阿允偶然望過來的眼神:平靜,帶著不易察覺的打量……
很多事情壓根兒禁不住深思。
他自以為自己足夠謹慎,將心事藏得極隱晦。可沒想到,原來早已破綻百出。
阿允知道他有隱瞞,一直等著他坦白。
可他卻一瞞再瞞。
意識到這一點,再去想離京那日江懷允的缺席,他沒來由地生出些許恐慌。
感情這種事,要建立起來太難,哪怕是一眼萬年的心動,也不足以支撐一個人鼓起勇氣走進另一個人的人生。可是要將感情消磨掉,卻是再簡單不過。
日復一日累積的失望,長時間的分居兩地,僅靠書信維持的單薄聯繫……
仿佛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跌落深淵。
有那麼一瞬間,謝祁想要立刻回京。可那如夢魘一般的情景卻始終盤亘不散。
他鮮見遲疑。
在離父母最近的地方,他仿佛失去了掩藏情緒的能力。
李德有來給他送晚膳。
謝祁心不在焉地挑著面,慢吞吞地塞進嘴裡。
李德有看了半晌,終是沒忍住問:「殿下這些時日……有心事?」
謝祁吃麵的動作一頓,許久沒有擡頭。
似乎看出來他不願意啟口,李德有也不窮根究底,嘆了聲,他勸慰道:「殿下縱使心裡藏著事,也萬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凡事總有解決之策,可若是身子垮了,縱有靈丹妙藥也回天乏術。」
謝祁沉默良久,輕不可聞地問:「若是無計可施呢?」
「殿下說什麼?」他聲音太輕,李德有隻聽了個音兒,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謝祁抿了下唇,握緊筷箸,低聲問:「倘若明知接近一個人只會給他帶來災禍,那……還應不應該繼續靠近他?」
李德有問:「殿下心裡是怎麼想的?」
謝祁垂下眼,聲音發緊,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我怕。」
——是想靠近,卻又怕讓人受傷。
殿下向來傲骨,何曾言懼?
李德有有些心疼地望著他,溫聲道:「尚未發生之事,殿下怎能篤定是災禍?」
「我做了一個夢……」
李德有並未因此而打斷他,反而頗有耐心地靜靜聽著他的傾訴。
謝祁聲音飄忽:「夢裡種種,都真切地仿佛曾經發生過。我想要靠近的人,在夢裡的結局並不好。」
「殿下是擔心夢裡的情境重演?」
謝祁遲滯地點了下頭。
李德有道:「可是如今不是已經有變數了嗎?」
變數?
謝祁下意識擡頭。
李德有面帶輕笑,聲音溫和:「不論夢裡發生之事是真是假,上天既然讓王爺做了這個夢,那便是示警。世間萬事,尤以天災最不可避免。既有夢境示警,縱然是天災也能躲避。倘若是人禍,就更不必恐懼。只要尚未發生,何愁沒有轉圜的餘地?殿下既然捨不得那人,與其在這兒自尋煩惱,何不去設法辟出一條康莊大道?」
這番話再平實不過,可謝祁卻在一瞬間醍醐灌頂。
他所在意的,無非是夢裡阿允的早逝。他害怕他的靠近會讓阿允重蹈覆轍,又不捨不得輕易放手,所以才舉棋不定,進退維谷。
可他們之間,分明早就有了變數。前塵既變,焉憂後路?
謝祁思緒萬千,失笑道:「是我庸人自擾,讓李叔擔心了。」
見他想通,李德有總算是放心,他笑呵呵地擺擺手,想要張口,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興許是跑得急,聽聲音有些凌亂。
僅這一瞬的停頓,門外就響起康安略帶些氣喘、卻難掩喜意的聲音:「王爺,攝政王來了……」
謝祁「騰」地起身,不假思索地出門迎上去。
李德有落後一步,出門時,正見到謝祁和一個男子相對而立。天色暗,看不清相貌,可那男子長身玉立,單單站著,都流露著夜色掩不住的貴氣。
想來那就是康安口中的「攝政王」。
自家殿下喜不自勝,卻又擔心不已地詢問攝政王路上可受了累。
李德有猜到什麼,眼中笑意漸深。他在原地停了會兒,才上前提醒兩人進屋說活,又問:「攝政王一路奔波,想必還沒用晚膳吧?灶上還未熄火,老奴去給攝政王下碗湯麵暖暖身子?」
江懷允微微頷首,剛想說「有勞」,謝祁已經搖搖頭,溫聲道:「我去給他做。時辰不早了,李叔早些去歇著罷。」
李德有心下微訝,面上卻沒露分毫,順從地點點頭。
他站在原地,目送著兩人相偕往膳房去。
良久,轉頭望著不遠處被攏在夜色里的山,遙遙拜了拜,像是怕驚擾什麼般,輕聲稟告:
「陛下、娘娘,您二位的小殿下,再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大家不用擔心會虐啦,整篇文除了反派都是助攻,怎麼虐得起來?況且,我可是個正兒八經地甜文寫手!
考試還沒完,所以接下來更新還是比較慢,差不多到28號才能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