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狹路

2024-09-13 19:19:10 作者: 樓見溪

  第33章 狹路

  這是用鮮血繪就的警告。

  范承光極是膽大妄為,斷人性命毫不留餘地。似乎篤定了,只要布置這樣一手慘劇,就能讓來追蹤的人知難而退。

  可江懷允並非膽怯懦弱之輩。他費了這樣一番周折來到端州,更不可能空手而歸。

  江懷允徐步走到牆體前,靠近羽箭。肩上的翠鳥似乎察覺到自己掉落的羽毛正被桎梏著,撲棱著翅膀在江懷允周身飛舞,顯得有些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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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懷允擡了擡手臂,讓不安的翠鳥落在手臂上站穩,另一隻手覆上羽箭,面色平靜地將羽箭從牆體間拔出。羽箭刺得深,江懷允用的力道更是不遑多讓,可即便如此,他眉頭也未曾皺分毫。

  箭簇鋒利無比,冒著森森寒光,映照在江懷允雙眼中,將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厲色遮掩殆盡。

  江懷允從別莊中出來,翻身上馬,朝著城西一路疾馳。

  這回不用翠鳥帶路,他也能摸清范承光一行人離開別莊之後的去向。

  端州城向北是盛京,過盛京後抵范陽。當時太上皇暗示他將刺客送來端州,如今范承光又從范陽遠道而來,此行定不會向北;而城東則是水路一路到江南,今早出城前,江懷允已經打聽過,近兩日並無大隊的商客租船訂票;若往城南,須穿城而過,勢必會與江懷允狹路相逢。

  如此推測,只余城西。

  抵達端州前,江懷允已經對端州周邊的情形了解頗多。城西倚山面谷,因雨季多有山石滑坡,是以百姓少居,只一條山間狹道貫通端州主城與其餘西部小城。

  觀別莊內慘死二人死狀,可以推知范承光一行人離開的時辰還不長。江懷允壓低上半身,駕馬前沖,疾如閃電。他必須要在范承光一行人過完狹道前追上,否則狹道過後小城林立,屆時再想尋人,難如登天。

  將近狹道處,路邊抽芽的野草被踩踏得東倒西歪,地面上一片凌亂的蹄印和腳印。

  凌亂?

  江懷允目光一滯,登時勒住韁繩,趴在地上靜聽片刻,棄馬獨行,步履無聲地攀爬著石塊,從陡峭地崖石間步入。

  崖石間似乎也有人行經過。儘管那些人謹慎地掩蓋過,但更深露重,到底有些腳印沒有被抹掉。江懷允只盯了片刻,便壓下心中狐疑,復又向上攀爬。

  登崖是險道,可行至山腰處,便能在林立崖石的遮掩下,輕而易舉地將狹道上的情形盡收眼底。不僅如此,此處離狹道僅有七尺左右,山間寂靜,甚至能清晰地聽到狹道上眾人的交談。

  狹道上有兩隊人馬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狹道東側的一隊人馬中,為首之人黑袍裹身,全身上下被遮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了一雙眼睛。那人身後正是將將躲過牢獄之災的刺客一行人。其中八人全身被繩結綁縛,被同行的其餘人拿鐵劍威脅著。

  江懷允的視線移向西側。西側的人馬數量遠勝於范承光一行人,這些人披堅執銳,個個神采奕奕,戰意凜然,風貌很是不同。為首之人,正是謝祁。

  謝祁依舊是昨日類似的裝扮。只穿著再尋常不過的月白直身,與身後裝備精良的手下比,顯得樸素又尋常,溫雅得仿佛是來論道、不是來動刀劍的一般。

  江懷允只看了一瞬,便移開眼,凝神關注著兩方人馬的動靜。

  謝祁目光掃過那些被劍指的親信,落在范承光身上,笑了下,曼聲開口:「許久不見,昔日風光得意的范承光范大人,怎麼成了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不敢見人?」

  說話的聲音含著笑,可出口的話卻分毫也不客氣。

  范承光似乎也頗有容人之量,聞言並未動怒,只是慢慢褪下兜帽,露出被遮蓋住的大半張臉。

  范承光年近不惑,面上隱隱約約帶了些老態,可一張臉上未蓄鬍須,顯得很是乾淨。他雙手交握,擱在身前,微微佝僂著上半身,態度看起來恭謹極了。

  「在下也未曾料到,居然能在端州這等偏僻的地方遇見本該在皇陵守陵的恭順王。」

  范承光言笑晏晏,可刻意加重語氣的「恭順王」三字,卻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他的些許挑釁。

  果不其然,謝祁笑容一滯。他朝著身側的康安伸出手。康安心領神會,適時將一柄寶劍擱在他掌心。

  謝祁慢條斯理地抽出寶劍,端詳片刻,倏地一刺,冷刃寒光晃得范承光下意識眯起眼。

  幾乎是同時,范承光渾身緊繃,將拇指擱在劍柄上,做足了隨時頂出鐵劍、出手進攻的架勢。

  謝祁卻並未看他,視線越過范承光向後掃去,語氣不明道:「八個,很好。」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出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謝祁在上元夜派出的人馬有十,兩個人被范承光斬殺以作警告,謝祁正是在興師問罪。

  范承光聲音微沉:「恭順王動手前可要思慮清楚,若是今日的發難叫世人知道,王爺苦心經營的落魄孱弱形象可再不復了。」

  范承光的威脅不難領會。謝祁這個原本名正言順稱帝的皇儲,始終是謝楊的心腹大患。

  謝祁幼年喪父喪母,又身體孱弱,因為他父皇在位時的德政,百姓對他始終關愛有加。加之他主動讓位謝楊,雖說是保命之舉,可百姓不知其中曲折,這份德行到底還是廣為流傳,成為一番美談。

  這些年來,哪怕謝楊再處心積慮地想要處置謝祁,也因著這番主動讓位的美名而有所忌憚,唯恐處置不周,失了民心。而謝祁如今帶人力戰范承光的事跡若傳揚出去,他苦心經營的名聲就全然毀了。屆時謝楊只需尋一個由頭,便能讓謝祁再無翻身餘地。

  江懷允蹙了下眉,下意識望向謝祁。

  謝祁只勾了勾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他一字一字,聲音沉冷:「你以為,事到如今,你們還能活著走出端州嗎?」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恭順王還是不要如此妄尊自大為好。」范承光冷目以對,擡了擡手,身後的人心領神會,擡劍揮向被繩索綁縛的八人。

  鐵劍還未落下,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直刺進那人胸口。那人一時不防,傷在要害,登時血流如注,轟然倒地。

  這人的倒下像是一個訊號,兩方的人馬再無忍讓,手執武器衝鋒陷陣起來。

  方才射箭的人立於後方,如法炮製,羽箭連射,很快將守在那八人周邊的幾人處理乾淨,八人在衝鋒陷陣而來的同伴的幫助下掙脫束縛,接住武器,也投身到戰鬥中。

  狹道難斗,范承光所率之人被謝祁的手下逼迫得節節敗退,直逼到狹道出口的位置。

  像是刻意而為。

  江懷允微蹙了下眉,雖說狹道外地勢廣闊,更容易對陣,可在方便自己的同時也更方便了對手。為首的射箭之人瞧著便不是莽夫,為何要故作此舉?

  江懷允還未釐清這番舉動的用意,就見范承光也執劍和謝祁纏鬥起來。

  江懷允斂回視線,隱在崖石後,凝神打量。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謝祁卸去一身遮掩後的本來模樣。

  謝祁的本性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江懷允一直都知道。可親眼目睹,到底免不了心生意外。

  謝祁的劍招殺意畢現,招招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勢要把范承光置於死地。范承光亦是不甘示弱,出劍迅疾,躲閃及時,在謝祁狠辣的攻擊之下,雖沒有討到好處,卻也勉強未落下風。

  謝祁動作行雲流水,身姿更是矯健。就連江懷允,也難以立時將眼前殺招重重的人,和記憶中孱弱多病的謝祁聯繫在一起。

  兩人交手的動作極快,成了道道殘影。這樣的威勢之下,誰也不敢放鬆警惕。

  電光火石之間,范承光瞅準時機,劍朝謝祁胸膛直刺而去。江懷允呼吸一滯,腦海中頓時浮現出謝祁躲避的路線。

  出乎意料的是,謝祁並未躲閃,反而迎劍前沖,藉此時機,殺招同樣揮向范承光。

  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之計。

  手執利劍的兩個人目光緊緊鎖住對方,對視間,空氣中迸裂出四濺的火花,刀光劍影,無聲廝殺。

  千鈞一髮之際,一塊碎石凌空飛至,碰撞在范承光的劍身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范承光利劍一偏,慌亂片刻,匆忙躲避。眨眼的瞬間,謝祁長劍揮來,在范承光肩上劃出長長一道傷口。

  左肩一道傷口並不影響出招,范承光眼也未眨,滿身防備,卻也片刻不停地繼續和謝祁纏鬥。

  江懷允替謝祁解了燃眉之急,觀望片刻,見范承光頹勢已定,正預備悄無聲息地離開去看看狹道外的局勢,忽然感覺腳下的地隱隱有所顫動。

  江懷允心思電轉,想到山上偶然露出的足跡,以及謝祁那一方人馬刻意將對手逼出狹道、獨留謝祁一人在狹道內的異常,猛然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望向謝祁。

  謝祁仍舊全神貫注地和范承光纏鬥著,幾乎是江懷允看過來的同時,揚聲喊了句:「下來!」

  短短兩個字,卻將江懷允的猜測印證無疑。

  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江懷允暗道一聲「瘋子」,借力從山腰下翻身躍下。

  與此同時,謝祁劍劍凌厲,逼得范承光不得不後退幾步。

  他將將站穩,側眸看了眼忽然出現在戰局的人。

  「攝政王?」范承光眯了下眼,看清來人,短暫的震驚過後,瞭然道,「原來方才竟是攝政王出手相助。」

  范承光擡指蹭去嘴角流露出的血跡,冷冷責難,「攝政王如此倒戈,實在有負於太上皇對你多年的苦心栽培!」

  這樣的指責,和大理寺卿曾經的發難如出一轍。

  江懷允無動於衷。

  兩個人並肩而立,做足了共御外敵的姿態。范承光冷笑一聲,語重心長地規勸,「棄暗投明,為時未晚,攝政王慎重考慮。」

  江懷允還未開口,一旁的謝祁卻已經氣息凝沉,森森然開口:「'明'?謝楊也配?」

  「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范承光眼神凌厲,擺出出招的架勢,道,「兩位王爺一起上吧。」

  方才只有在山腰的位置才感受到的震動,如今蔓延到狹道上。江懷允抿了下唇,深知眼下沒時間去質問謝祁。他從腰間抽出軟劍,言簡意賅道:「速戰速決。」

  謝祁從中聽出警告的意味,他笑了聲,順從道:「好。」

  三人登時交斗在一起。

  范承光以一敵二,縱使身上受了輕傷,依舊殺意凜然。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

  原本細微的顫動忽然劇烈起來,山腰上的崖石隱隱有鬆動之勢,搖搖晃晃地似要滾下來。

  江懷允不消轉身去看,就知道崖石落地的位置正好是他們交手的位置。

  山體劇烈地震動之下,連維持身形的穩定都成了一項挑戰。

  這不僅僅是和對手的戰鬥。

  眨眼的功夫,原本隱隱作動的山石好似終於衝破了桎梏,奔跑著、嚎叫著直衝狹道。

  江懷允所立的位置首當其衝,一塊亂石衝下,他閃身躲開。

  范承光亦察覺到危險,連連後退。身後是懸崖,身前是步步緊逼的謝祁,和呼嘯滾落的山石。

  要麼亡於謝祁劍下,要麼摔到崖底粉身碎骨。怎麼看都是必死之局。

  范承光瞥到剛剛站定的江懷允,眼珠一轉,忽然高聲道:「我范承光亡命於此,也必要江懷允這個叛徒陪葬!」

  說著,竟不顧一切地將手中寶劍狠狠擲出。

  謝祁瞳孔驟縮,顧不得逼死范承光,趕忙扔出利劍去攔。

  范承光虛晃一招之後,趁此機會,欺身而至,二話不說將慌神的謝祁徒手摁住,用力逼下懸崖。

  謝祁一時不防,半邊身子沒了著落,全部的力氣都壓在上半身之上。

  范承光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謝祁葬身於此,用了大力的拳頭接連落下,謝祁邊躲閃,邊考慮著借力上崖,卻被范承光逼得不得不下移。

  肩頸以下都落在半空中,似是無線的風箏一般,在半空中不住地搖晃,根本尋不到借力的點。

  眼看著扣住崖邊的手指要被范承光踩上,一柄劍忽然穿透范承光的左肩。范承光痛極失力,江懷允飛身撲來,一把扣住謝祁的手腕,用力將他往上來。

  謝祁勻了口氣,正要開口道謝,看到動起來的崖石,和抽出肩上軟劍,咬牙提劍刺來的范承光,登時目眥欲裂,失聲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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