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慈
2024-09-13 19:18:56
作者: 樓見溪
第23章 心慈
因為頭埋著,小皇帝素來奶聲奶氣的聲音有些悶,乍一聽顯得模糊,可卻字字清晰地落入裴永年耳中,振聾發聵。
裴永年因他語氣中的依賴感到窩心,眼神里的苦澀揮之不散,卻還是由衷笑起來,惹得小皇帝又不好意思地往他身上使勁埋。
裴府並不大,又轉了兩個彎,便走到做紙鳶的工具房。裴永年只手推開門,垂眼笑道:「陛下,到地方了。」
小皇帝這才從不好意思中慢慢擡起頭。
裴永年彎身將他放在地上。
工具房中堆滿了木料,還有些奇形怪狀的處理木料的工具。小皇帝第一次見到這些玩意兒,處處都覺得新奇。他很快將方才脫口而出的親近之語拋之腦後,撒開腿在房中跑來跑去,不時拿著小東西湊近了仔細看,眼神中流露出十足的好奇。
裴永年在後頭笑著提醒:「陛下莫急,仔細磕碰著。」
小皇帝拿著把小木劍揮舞著,揚聲回道:「我知道啦!」
語氣很是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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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臉上笑容洋溢,裴永年見狀也不再開口掃興,兀自回到原位坐下,繼續做支撐紙鳶的框架,邊做,邊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不遠處撒歡兒跑的小皇帝身上。
工具房中別有洞天,除了小木劍,還有縮小版的木質長矛、形象各異的雕刻、小燈籠……小皇帝一一把玩過,才抱著一盞鯉魚燈湊到裴永年身邊,好奇問:「房裡的這些都是裴大人做的嗎?」
裴永年點點頭:「皆是臣親手所做。」
小皇帝目瞪口呆,把手中的東西舉至眼前,仔細端詳。這盞鯉魚燈木雕並不大,尋常的成年男子只手可握。可這寸許大小,鯉魚的鱗片清晰可見,魚尾向上翹,魚身彎出賞心悅目的弧度。
小皇帝目不轉睛,由衷生出佩服:「裴大人真厲害。」
裴永年莞爾。
小皇帝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鯉魚燈的雕刻,玩兒了片刻,一隻手抱著鯉魚燈,另一隻手撐在桌案上,托著腮,好奇地望過去:「裴大人怎麼做了這麼多木雕呀?是很喜歡嘛?」
裴永年正固定著打磨好的竹棍,聞言動作一頓,輕聲道:「……稱不上喜歡。」
小皇帝愈發茫然,頭歪了下,十分不解。
裴永年聲音艱澀道:「……臣做這些,是想送給臣的孩子。」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直起身,抱著鯉魚燈的雕刻噠噠跑到對面,輕手輕腳地將東西放到原位。
裴永年似有所察,擡眼便見小皇帝不舍地盯著鯉魚燈,久久沒有移開視線。他問:「陛下怎麼放回去了?」
小皇帝背著手轉身,一本正經道:「無衣哥哥說了,不能奪人所好。」
裴永年一愣,耐心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坐擁四海,天下都是陛下的。」頓了下,一語雙關道,「莫說一盞鯉魚燈,這屋內的所有擺件,都是陛下的。」
小皇帝蹙著眉,鄭重其事地搖搖頭:「裴大人說得不對。小王叔說,我做皇帝,是要為天下萬民謀福祉的,不能——」小皇帝一時忘了原句,絞盡腦汁才從腦海中扒拉出儘量貼近的詞彙,脆生生道,「不能魚肉百姓!」
小皇帝語氣很堅定,裴永年卻不由怔住。眼前的孩子尚是稚齡,未能懂得話中深意,可卻聽話懂事,即便在攝政王和恭順王看不見的地方,也將他們的教導銘記在心,毫不行差踏錯。
裴永年回過神來,輕聲道:「……陛下說得對,是臣失言。」
小皇帝挺了挺胸膛,驕傲道:「那當然!小王叔和無衣哥哥教我的,怎麼會有錯!」
說完,蹦蹦跳跳地跑回裴永年身邊,繼續看他做紙鳶。
裴永年手中固定著支架,邊故作不經意地問:「……陛下,很喜歡攝政王和恭順王?」
「當然啦!」小皇帝重重點頭,眼睛彎彎,「小王叔和無衣哥哥最好啦!」
說著,又有些失落地趴在桌子上,滿臉沮喪,「可是無衣哥哥要去皇陵祭拜皇伯母,我要有好久沒辦法見到他了。」
裴永年笨拙地安慰他:「……攝政王還在京中陪著陛下。」
小皇帝故作老成地嘆了聲氣:「可我想讓無衣哥哥和小王叔一起陪著我。」頓了下,強打起精神,懂事道,「不過無衣哥哥好像很想念皇伯母,盡孝為大,月余而已,我能等!」
裴永年見他堅定地握起小拳頭,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衝動,小心翼翼地試探:「……陛下可會想念母親?」
「不想。」小皇帝誠實地搖搖頭,愛憎分明道,「她不想我,所以我也不想她。」
裴永年喉間一梗,強顏歡笑地問:「陛下怎麼知道她不想陛下?」
小皇帝摳著桌角,慢吞吞道:「雲青說,亡故的人若是特別想念一個人,就會出現在那個人夢裡。」小皇帝苦惱地皺起眉頭,「可是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她。」
裴永年笑容忽然一滯,遲滯地低頭,慢慢固定好竹棍,有些失神。
好半晌,才低聲道:「……陛下,紙鳶做好了。」
*
目送小皇帝離開,江懷允和謝祁由小廝領著前往正廳。奉茶之後,小廝躬身告退。
正廳中只餘江懷允和謝祁相對而坐。
沒了小皇帝從中調劑,氣氛頗有些凝滯。
謝祁無所事事,撐著下頜看了會兒對面,忽然一笑。
江懷允擡了擡眼,眸中沒有多少溫度。
謝祁溫和道:「攝政王前些時日才說如無必要不必再見,沒料想這麼快就又見面了。」頓了下,笑道,「我原以為,攝政王與我還能見得再早一些。」
江懷允斂回視線,了當問:「你想說什麼。」
謝祁慢條斯理道:「聽說大理寺卿在牢獄中自戕,時間恰好是我去過的第二日。」
「恰好」二字音調有些重,江懷允領會到他的言外之意,惜字如金道:「與你無關。」
「攝政王明察秋毫。」謝祁臉上笑著,語調卻平平。
江懷允側身端起茶盞,正要飲茶,擡眸間,被正廳中央懸著一副匾額吸引。
黑底金字,龍飛鳳舞寫著「忠義堂」三字。寥寥三字,字體大開大合,鋪面一股磅礴之氣,看上去頗具風骨。
謝祁似有所察,循著視線望去,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主動開口:「攝政王可知,這三個字的來歷?」
江懷允轉頭望過去,眸色靜靜。
謝祁沒有看他,目光定在匾額上,不知想到什麼,笑容帶著些微懷念,娓娓道:「這三個字,乃是我父皇在世時,為嘉獎裴老將軍平邊功績,特意御筆寫就賜下。」
江懷允指尖蜷了下。
謝祁視線停留良久,半晌轉回頭,對上江懷允平靜的眼神,忽然一笑。
和江懷允也算打了幾次交道,謝祁對他的習慣稱得上了解。這人從來都是如此,不願多言時,視線從不過多駐留。可願意聽人講話時,目光總是平靜地看著說話之人。
他對人的尊重從不付諸言語,可細枝末節處,卻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誤。
謝祁在這目光中忽然憶起上回未能盡訴的不平,沒來由地,他罕見地想要翻起舊帳。
「裴老將軍忠義為國,卻在我父駕崩、新皇即位後染病離世。」頓了下,謝祁一一細數道,「吏部尚書陳大人、前任大理寺卿方大人,還有數不清的其他臣工,皆在此後斷續離世。」
謝祁點出的這兩位,江懷允曾有耳聞,均是謝祁父親在位時重用的臣子。
看到江懷允臉上未生出疑惑之情,謝祁對上他的目光,語氣不自覺地夾雜幾分狠戾:「攝政王正人君子,可憐無辜婦人稚童,連言語威脅都不容忍。可我當年年幼時,又有誰如攝政王一般恩怨分明,又有誰曾可憐過我年幼無辜?」
江懷允眸光動了動,正要開口。
謝祁身子往後靠了靠,垂下眼,好心規勸道:「朝堂之上容不得心慈手軟,攝政王若要穩住腳跟,還是改一改性子為好。」
江懷允聲調淡淡:「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本王不和他們同流合污,照樣能立足。」
謝祁擡眼。
江懷允望著他,平靜反問:「本王三番兩次容忍你的小動作,你以為是為什麼?」
謝祁愣怔片刻,腦海中無意識地解讀江懷允的這句話。
還未解讀完全,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思路。
小皇帝和裴永年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
小皇帝輕快的腳步聲衝散正廳中的凝滯氣氛。他手裡拿著張紙鳶,興高采烈地跑來,將紙鳶舉高,努力讓二人看得分明,雀躍道:「這是裴大人做給我的紙鳶!」
謝祁目光從江懷允身上移開,暫且按下腦海中的混亂,如常地望過去。見紙鳶上一片空白,謝祁問:「怎麼沒畫圖樣?」
落後一步的裴永年走進來,行禮後開口解釋:「陛下說,要等見了兩位王爺再作畫。」
謝祁問:「是想做什麼畫,要等見了我和攝政王才肯說?」
小皇帝羞赧一笑,嘿嘿道:「想將小王叔和無衣哥哥一起畫上去!」
說著,他手臂慢慢垂下來,直至紙鳶將他的臉全部遮擋起來。
「……」謝祁下意識轉頭看了眼江懷允,對方神情平靜,慢慢喝著茶。從始至終,表情沒有分毫變化。再多看一眼,方才壓下的混亂似乎就有死灰復燃的動靜,謝祁倉促移開視線,笑斥道,「既知道不好意思,怎麼還要說出來?」
小皇帝拿紙鳶倔強地遮住臉,頑強道:「……試試嘛!萬一你和小王叔會同意呢!」
頓了下,不死心地問,「能畫嗎?」
謝祁:「不能。」
江懷允:「否。」
小皇帝從紙鳶後悄悄探頭,露出雙眼睛,「為什麼呀?」
謝祁沒理會。
江懷允照舊沉默寡言,但不允許的態度很堅決。
裴永年重任在肩,上前一步,耐心解釋:「紙鳶放飛後易折,陛下將兩位王爺畫在上頭,兆頭不好。」
「我沒打算放紙鳶呀。」小皇帝無辜地眨了下眼,握著紙鳶,脆生生開口,「我準備畫好後將紙鳶裱裝起來收藏的!」
謝祁:「……」
江懷允:「……」
【作者有話說】
皇帝小寶貝值得一個最佳助攻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