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元

2024-09-13 19:18:19 作者: 樓見溪

  第3章 上元

  「陛下。」江懷允慢步近前,平靜地叫了聲。他目不斜視,仿佛沒聽見小皇帝方才天真童稚的話。

  謝祁暗自冷哼,小皇帝的聲音又脆又亮,這空曠肅穆的宮門前,能逃得過誰的耳朵?

  懷中的小皇帝不安分,掙扎著伸長上半身,一口一個「小王叔」想讓江懷允抱。

  江懷允目光定在謝祁的兩隻手上:細長泛著青筋的手,一手托著小皇帝的腿,一手按著小皇帝的背,將人牢牢桎梏在懷裡,生怕他來搶一樣。

  這樣幾乎明晃晃的不情願令江懷允頓時歇了去抱小皇帝的心思,他轉頭問羽衛統領:「都安排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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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衛統領恭敬道:「安排好了,屬下等會著便衣,分散在人群里保護陛下。」

  江懷允「嗯」了聲,率先道:「走吧。」

  小皇帝沒能如願被江懷允抱著,有些不高興。又見小王叔邁著步子朝前走,推著謝祁的肩膀連聲催他:「無衣哥哥快走呀,我們要追不上小王叔了!」

  「追得上。」謝祁笑了笑,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與江懷允並肩而行。

  兩人間的間隔是正常的距離,可因著謝祁抱著小皇帝,曲起的手臂將這間隔嚴絲合縫的填補,只消江懷允動一動胳膊,便能與他手臂貼著手臂。

  這樣近的距離讓江懷允下意識蹙眉。

  因為從小生病,壽數不定,江懷允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和人有過近的接觸,哪怕是對他關心有加的父母和弟弟。不親近,等他死的時候才會沒人傷心。

  他習慣於和別人有距離感的相處,於是不動聲色地往側邊挪了寸許,維持在一個剛好能讓他舒適的距離。

  沒等他眉心松下來,就聽到小皇帝抱怨道:「無衣哥哥你不要往旁邊走,我都夠不著小王叔了!」

  江懷允:「……」

  身側人略帶玩味的目光投過來,江懷允佯裝不察,自顧自走著。

  謝祁收回視線,有些幸災樂禍地慢悠悠道,「陛下可冤枉我了,我可是正兒八經地照著車轍印走的。」

  小皇帝擡眼一看,謝祁身後殘留的腳印正好落在還未消失的車轍印上。乍一看,整整齊齊。他不解地伸出手,糯糯道:「喏,你看。」

  謝祁順著望過去,小皇帝手臂伸得筆直,肉嘟嘟的小手也繃得緊緊的,即便如此,指尖和江懷允之間仍有一拃長的縫隙。

  小皇帝倔強地伸著手,認真道:「方才我還是能碰著小王叔的。」

  謝祁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拖著調子道:「興許是攝政王走偏了。」

  小皇帝煞有介事地附和,又批評道:「那無衣哥哥就不能跟好小王叔嘛?」

  「……」謝祁氣笑了,「原來都是我的錯?」

  小皇帝心虛地別過眼,弱弱中又帶著些許的堅強:「反正小王叔總是沒錯的。」

  謝祁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好」,一字一字道:「我跟好你小王叔。」

  二人的對話悉數穿進江懷允的耳中,他懶得參與他們堂兄弟間的鬥嘴,於是把步子邁得大了些,想將麻煩拋在身後。卻不料他步子大了,謝祁也沒落下。

  謝祁身子骨雖弱,身量卻比他高。不論他怎樣調整,對方始終都能跟上,甩都甩不掉。

  江懷允皺著眉轉頭,撞進謝祁深邃如海的眼神里。花燈將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晝,獨獨謝祁的眼神一片漆黑,似是一團濃厚的墨,怎麼也化不開。

  「陛下讓我跟好『小王叔』,得罪之處,『小王叔』勿怪。」謝祁重重咬著『小王叔』三個字,語氣說不清是調笑還是輕諷。

  「本王沒有給人當『叔叔』的癖好。」江懷允收回視線,冬夜裡,聲調冷得不像話,「謝王爺若是想叫叔叔,不如去范陽行宮拜見太上皇。」

  謝祁眼裡飛快染上陰鷙。

  康安緊趕慢趕追上來,就聽到這麼一句話。顧不上喘息,倉皇驚叫:「王爺!」

  謝祁被這道尖銳地聲音一叫,猛地冷靜下來。他暗自沉出一口氣,險險將暴戾壓下去。

  太上皇謝楊在王府里就是不可說的禁忌,府中上下對此噤若寒蟬,生怕惹了王爺惱怒。康安見過謝祁瘋起來是什麼樣子,才更怕他一時沒控制住,在攝政王面前露了馬腳。還好王爺控制住了,康安有些後怕地鬆了口氣。

  小皇帝卻著實被康安這聲驚叫嚇了一跳,他撫著胸口,撅起嘴,抱怨道:「康安怎麼一驚一乍的。」

  康安連忙告罪:「小的方想起來,臨出門前忘了交代府中的人煮元宵。害怕王爺夜裡回府沒得吃,這才失態,陛下恕罪。」

  聽到是和謝祁有關,小皇帝僅存的不快也消散了。他不甚在意地揮揮手:「無妨,等會兒無衣哥哥和我們一起吃。」

  康安笑道:「小的是想著,逛燈會耗體力,擔心王爺回府餓著了。」

  小皇帝聞言蹙起眉頭,想了片刻,奶聲奶氣道:「說得對。那你再回府一趟,吩咐好了,別餓著我無衣哥哥。」

  康安猶豫著望向謝祁。

  謝祁心思電轉,眯著眼看了江懷允一眼,對方不緊不慢地走著,側面看去,面上毫無表情,處處都寫著冷漠。

  謝祁收回視線,意味深長地對康安道:「聽陛下的。順便跟府里的人說,趁著節慶也出來沾沾喜氣。只一則,分內的事要做好,不要因為高興,就把原本安排的事給忘了。」

  康安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欠身應「是」,又不放心道:「今夜人多眼雜,小的不在身邊,王爺切勿保重。」

  「不用擔心啦,有小王叔保護我們呢,怎麼可能會有危險。」小皇帝拍了拍胸脯,自信地保證。

  謝祁眸中染上冷色,有些惡劣的想,江懷允不朝著他放冷箭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會出手相救?謝楊養出來的狗,哪個不想他早點氣絕身亡,江懷允能例外?

  舉朝看去,還能有誰比姓江的更冷漠、更不近人情?

  江懷允不知謝祁心中所想,自顧目不斜視地走著,半晌,才淡淡「嗯」了聲,算是對小皇帝的附和。

  謝祁被這聲冷冰冰的單音凍斷了思緒,罕見地空白片刻。

  康安在一旁卻已經安心地笑了:「有勞攝政王,小的告退。」

  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①。上元夜裡的盛京城,熱鬧繁華,平素里能容兩輛馬車並行的街道被擠得水泄不通。

  江懷允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眉心越蹙越緊,儘管努力克制,不耐煩的神色仍舊從眼神中散出來。

  所幸小皇帝對燈會的興趣並沒有維持多久,就在江懷允幾欲爆發時,小皇帝揉著肚子道:「無衣哥哥,我餓了。」

  「那咱們去吃元宵?」

  小皇帝痛快應「好」。

  這話聽在江懷允耳中無異於天籟,他率先轉身,冷聲道:「跟我來吧。」

  江懷允帶他們來的是東街一個稍偏僻的元宵鋪子。雖然偏僻,來吃元宵的人卻絡繹不絕。

  小店桌椅少,均被占滿了。

  好在這裡比正熱鬧的燈會人少,江懷允總算得了喘息之機,面色稍霽。

  謝祁將他的變化悉數看在眼裡,有些詫異地挑挑眉。

  懷中的小皇帝這時道:「無衣哥哥快放我下來。」

  謝祁回過神來,調侃他:「怎麼?看完了花燈就過河拆橋?」

  「不是呀。」小皇帝解釋道,「無衣哥哥身體不好,抱了我那麼久肯定累了,要讓你休息休息。」

  謝祁百無聊賴道:「抱你還是行有餘力的。」

  小皇帝卻認真道:「不,你不行的。」

  謝·不行·祁:「……」

  小皇帝探頭尋求外援:「小王叔!你快讓無衣哥哥把我放下來。」

  興許是那句「身體不好」刺中了江懷允,他難得沒有坐視不管,伸了伸手,朝著謝祁道:「本王來吧。」

  謝祁將人交過去,沒忍住擰了下他的鼻子,笑罵道:「小沒良心的。」

  三人在外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等到一張空桌子。

  入座沒多久,店小二熟練地送上元宵。

  碗中冒著熱氣,圓滾滾的元宵一顆挨一顆地漂浮著,摻了米酒的湯水散著清甜的氣,被熱氣裹挾著送往四面八方。

  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咬了一顆,軟彈的糯米皮破開,裡頭流沙似的黑芝麻爭先恐後地溢出來,入口香甜軟糯,回味無窮。

  小皇帝滿足地眯起眼,催著江懷允和謝祁趕快嘗。

  謝祁剛好有些餓,從善入流地嘗了口,也為這口美味訝異了下。他有些好奇地問:「此等寶地,攝政王是如何尋到的?」

  江懷允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得知他要來上元燈會,拉著他普及了許多好吃好玩地方的管家。

  「管家說的。」

  幾乎話音落地的同時,伴隨著一聲「殺——!」,一堆拿著兵器的黑衣人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變故陡生。

  人群瞬間被衝散,百姓四散逃竄,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錯雜著湧來。黑衣人手中的兵器更是泛著寒光,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讓人感受到恐懼。

  江懷允猛地站起身往外走,寒聲喝道:「羽衛!」

  埋伏在周邊的羽衛霎那間拔劍而出,衝上前去和黑衣人纏鬥在一起。只有部分留在了原地保護小皇帝。

  謝祁眼明手快地將恐懼到僵在原地的小皇帝護在懷裡,微微眯眼看著不遠處纏鬥的亂象,輕不可察地露出一個淺笑。

  「嘣——」的一聲,冷箭破空而出的聲音準確無誤地落在謝祁耳中。他眸光一凜,只看到寒光閃閃地鐵箭直直地朝他射來。

  千鈞一髮之際,謝祁行動先於意識,只手將小皇帝推到安全的方位,自己卻沒有躲避的時間了。

  生死之際,他出奇的冷靜,甚至還能理智地計算著箭落下的方位,正好是他肩胛骨的位置。

  會疼,但不致命。

  謝祁冷目看著那支箭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刺來,眼也未閉,卻在下一秒怔在原地。

  ——冷箭在幾乎靠近他肩胛骨的位置被人攔下。

  他的視線里,正好看到一隻清瘦的手攥得死緊,凸起的腕骨上,一粒紅痣恍似滴血。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李商隱《觀燈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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