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爐

2024-09-13 19:18:16 作者: 樓見溪

  第1章 手爐

  景和元年,端月。

  盛京落了一夜的雪,呼嘯的風見縫插針,裹挾著刺骨的冷占據這座皇城。雪碴子順著寒風洋洋灑灑地飄,饒是躲在廊檐下,管家身上還是不可避免地落了雪。

  這天兒太冷,他在原地跺了跺腳,抵著手哈氣取暖。

  門吱呀一聲打開,房裡踏出來位身形頎長的青年。男子約莫十七八的年歲,似乎不知冷,只穿了件墨色深衣,襯得膚色極為白皙。瞳仁漆黑如墨,仿佛罩了層冰碴兒,一眼望過來,讓人登時覺得透心涼。

  管家定了定神,揣著手迎上去:「王爺,馬車已經備好了,這就能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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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王騎馬。」青年聲音淡淡,大步流星踏進風雪裡。

  管家忙追上去:「路滑,騎馬容易摔,王爺——!」

  雪粒子趁機湧進嘴裡,管家偏頭呸了聲,再擡眼時青年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管家重重地嘆了聲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自打半個月前王爺病癒,就格外鍾愛騎馬。天氣暖和倒也好說,可如今冒著風雪,不坐馬車,難不成要和風雪比一比誰更冷嗎?

  要和風雪比冷的江懷允正縱馬疾馳在長街上。霜雪撲面而來,雖然冷,可縱馬切實感覺到心臟跳動的感覺更讓他踏實。

  他是江懷允,卻也不是江懷允。

  半個月前,靠現代醫學茍延殘踹了十七年的生命終於走到盡頭。他切實體驗了心臟停止跳動的感覺,沒想到,一睜眼,竟然穿到了書中的世界。

  這本書是住院時來實習的小護士熱情推薦給他的,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是年度最佳逆襲爽文,看了保證能讓你開心起來!」

  那時他已經命不久矣了,無所謂開心不開心,但礙於好意,還是翻開看了看。

  書確實是本地道的升級爽文。主角小皇帝在攝政王的幫助下平定朝野、肅清朝堂,一路順風順水的開創盛世,成為彪炳史冊的明君。

  可江懷允只了解了下大致劇情就知道自己肯定開心不起來了。原因無他,小皇帝親政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賜攝政王梟首刑。狡兔死,走狗烹。任何一個帝王臥榻之側都不能容他人酣睡,這般果決狠辣放在皇帝身上倒也無可指摘。

  不巧的是,這位被恩將仇報的攝政王,也叫江懷允。

  他本就是吊著一口氣在活,自然不會想看到和自己同樣名字的人下場慘澹,就好像「江懷允」這個名字生來就帶著不被祝福的命數,要麼先天帶病必定早夭,要麼身體康健卻不得善終。

  江懷允縱馬一路駛入宮門,暢通無阻。到養心殿外,小太監上來行禮:「攝政王千歲。」

  江懷允腳步不停,將身上的氅衣解下來,問:「陛下呢?」

  「齊太傅留了課業,陛下正溫書呢。」

  江懷允微微頷首,徑直進入養心殿。

  殿外風雪交加,殿內的暖閣中卻被熏蒸籠中散出的熱意烘得溫暖如春。

  江懷允一眼便看到伏案溫書的小皇帝,他正偏著頭,皺著小臉,為難地咬著手中紫毫的筆桿。

  聽到動靜,小皇帝擡頭看過來,登時眼睛一亮,扔下手中的筆從紫檀椅上跳下來,倒騰著小碎步朝江懷允撲過來,到跟前緊急剎住腳,兩手輕輕拽著他的袖子,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小王叔!」

  江懷允淡淡「嗯」了聲。

  小皇帝似乎對這反應見怪不怪,抓著他的衣角跟在他後面,碎碎念道:「我還以為小王叔今日不會進宮了,雲青說外頭的雪下得大極了,鋪了好厚一層,太傅今日都告了假沒來宮裡呢。」

  看江懷允面色淡淡,小皇帝眼珠骨碌碌地轉了轉,軟糯糯地問:「小王叔一路進宮辛苦了,外面冷不冷呀?」

  「不冷。」江懷允總算開了口,彎身將小皇帝抱上紫檀椅,作勢要去檢查他的課業。

  小皇帝反應極快,「嗖」地一下趴在桌上,將課業遮了個嚴嚴實實。他睜著一雙無辜的眼,興致盎然地邀請:「正好宮裡的雪還未清掃,朕想去堆雪人,小王叔也和我一起去吧?」

  「陛下的課業做完了?」江懷允垂著眼,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

  小皇帝見慣了他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可今日心虛地緊,格外的恐懼。他慢慢直起身,垂頭喪氣道:「沒、還沒有。」

  江懷允伸手將他方才擋住的課業拿起來,打眼一掃,淨白的宣紙上,歪七扭八的躺著幾個大字,墨點大一塊小一塊的沾的到處都是,簡直不堪入目,說是狗爬都擡舉了。

  「太傅說,陛下這兩日的課業進步很大,字也規整了很多。」江懷允視線落在垂頭耷腦的小皇帝身上,後者縮了縮脖子,小聲辯解,「朕、我今日還沒來得及謄抄。」

  江懷允沒多說,親自鋪好了紙,將紫毫遞給他:「那現在便謄吧。」

  小皇帝偷偷瞥了一眼,知道回天無力,只能握好筆,委委屈屈地伏案書寫。

  架勢擺得很足,可落在紙上的字記依舊橫七豎八,歪歪扭扭。

  江懷允盯了片刻,冷不丁道:「運筆不對,執筆不穩。」

  小皇帝手腕一顫,紫毫從手中脫落。他跳下椅子,垂著腦袋站在江懷允身前,委委屈屈地喊了聲:「小王叔。」

  金尊玉貴中嬌養出來的小孩兒宛如玉做的人兒,渾身上下都透著天真的稚子氣。怯怯的表情搭著帶了哭腔的聲音,怎麼也讓人冷不起來臉。

  可這是對旁人而言。江懷允不為所動,漠然道:「陛下半個月前剛保證過,說會聽本王的話。」

  半個月前江懷允病中醒來,適應良好的接受了原身的記憶。知道日後會賜自己梟首刑的人尚還是個幼童,剛從他父親的手中接過皇位,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是以見他的第一面,江懷允就告誡他要聽話。

  小皇帝若聽話,便能安安生生的坐穩帝位。若不聽話,執意要取他的性命,那他便取而代之,親自當皇帝。

  江懷允閉了閉眸,遮住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

  小皇帝尤未覺察,聲若蚊吶:「太傅誇獎的課業,不是我做的。」

  江懷允眼也未擡,淡淡問:「是誰?」

  要把背後的人出賣,小皇帝到底還是有些心虛,他偷偷擡眼看了下江懷允,權衡片刻,羞赧道:「是無衣哥哥幫我寫的!」

  *

  午後風雪更盛,風聲呼嘯,吹得雪碴在空中四散飛揚。

  小皇帝把江懷允送出養心殿,瞧著外面的風雪,有些躊躇:「雪這麼大,小王叔要不別回府了,乾脆留宿在宮裡,反正宮殿有的是,不缺住處。」

  「不用。」江懷允拒得乾脆,卻也領了他的好意,「風大,陛下進殿裡歇著吧。」

  小皇帝失落地點點頭,不舍道:「那小王叔拿好這個!」像是怕江懷允拒絕,他直接把手爐塞到他手中,轉身一溜煙跑了。

  連著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地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江懷允冒著風雪走,深一腳淺一腳,走的極慢。

  沒走多久,不遠處冒出兩道人影。為首的那位穿著一身白衣,和在風雪裡幾乎分辨不清身形。明明走得同一條路,身後的小太監舉著一柄傘,腳步有些踉蹌。前面那人卻似閒庭信步,走得極為從容。

  幾粒雪碴順著風飄進眼裡,江懷允眯了眯眼。眨眼的功夫,那兩人已經近至眼前。

  來者正是替小皇帝寫課業的槍手,謝祁,表字無衣。

  書中對謝無衣著墨不多。他本是先帝的嫡子,先帝駕崩那年他七歲,本該繼承皇位,結果卻悲痛過度生了場病,纏綿病榻一月有餘,醒來毀了根底。因未行登基之禮,乾脆將皇位交給了先帝的弟弟——如今已經退位養老的太上皇,他自己則在府中低調地養著病。

  書中動不動咯血發熱的病秧子,如今漫步在風雪裡,卻是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袍,身形消瘦卻看不出分毫病態。玉冠束髮,渾身帶著書卷氣,仿佛從書中走出來的翩翩君子,風度卓然。

  兩人正面相對,謝祁嘴角噙著笑,溫和道:「攝政王這是要出宮?」

  「正是。」江懷允惜字如金,視線卻下意識定在他的手上。

  謝祁五指修長,手中握著一卷書,手背裸露在外,受了許久的寒,繃出的青筋觸目驚心。

  謝祁循著他的視線看去,眉梢微揚,主動朝他揚了揚手中的書,是一卷《論語》。

  「陛下如今跟著齊太傅習字,正好本王得閒,便來同他一道溫書。」謝祁笑著道,「天冷的很,攝政王若不然一起?」

  江懷允收回視線:「不必了。」

  話音落地,越過謝祁朝宮外走去。

  謝祁揚了揚眉,沒多說什麼。旁邊的小太監卻有些不忿:「都是王爺,攝政王怎麼對您一點兒也不客氣。」

  「閒賦在家的王爺,哪裡比得上攬權攝政的王爺?」謝祁語氣悠悠,轉著手中的書卷,格外閒散。

  「可您好歹也是賜了號許了封地的,他不過——」

  「康安。」謝祁淡淡喊了聲。

  康安猛地察覺到不妥。他們家王爺雖有號,賜的卻是「恭順」。恭敬順服,這號擱在誰身上都是羞辱,更何況這位王爺曾經一隻腳已經踏上了帝位。

  謝祁警告道:「你若是沒學到你乾爹半分謹言慎行,以後便別跟著本王了。」

  康安忙不疊告罪。

  「王爺——!」身後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謝祁閉了下眼,再睜開時一如往常,溫和無害。他掛好和煦的笑,轉身瞧去。

  宮裡的太監正拔步追過來,氣喘吁吁道:「王爺,可算追上您了。」

  謝祁溫聲問:「公公找本王何事?」

  「是攝政王。」太監將手中的東西珍重奉上,「這是攝政王吩咐奴才給您帶過來的,說是天冷,您身子骨不好,別著了涼。」

  是鎏金的手爐。謝祁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卻還是欣然接過:「那便多謝攝政王關心了。」

  太監揣好手,又道:「攝政王還命老奴給王爺帶句話。」

  手爐源源不斷地散著熱度,能保暖,卻也不燙手。謝祁單手握好,等著下文。

  「攝政王說,」太監頓了下,硬著頭皮道,「王爺若是想尋課業來做,他可以為王爺布置好親自送到府上,讓王爺不必搶小孩子的課業來回味年少。」

  謝祁:「……」

  【作者有話說】

  準備了好多小板凳,只等著大家來聽新故事啦!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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