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2024-09-13 18:37:32 作者: 蔓越莓酶

  第75章

  五條眨著眼。

  他露出了不滿也不贊同的表情, 雪白觸手擦拭著她臉上的眼淚。等發現怎麼也擦不完後,鬧脾氣似的「姆姆」兩聲,貼過去, 拿舌頭輕輕捲起她的眼淚。

  「不、要。」

  

  渾身無暇若玉的咒靈,吐息帶著奇特的清冷梅香,觸手掃起地上陣陣雪粒, 像煩躁甩著尾巴的貓。

  「不要一起。」五條說。

  縱使他變成了咒靈, 身體裡也殘留著愛她的本能。

  肆意灑脫,無所顧忌的少年人在生命走到終點之時, 唯一想要的,是愛人活下去。

  咒靈伸出的舌頭很冰,一路舔過她面上潮濕, 將才洇出眼眸的熱淚一顆又一顆地吞進肚子。

  他用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幼稚又單純, 好像這樣她就不會再想著和他一同離開。

  由希沒再說什麼。

  她只是用那雙寫滿了倦意、泛著朦朧水霧的杏眼, 無聲地、滿懷愛意地, 在這個寒風呼嘯的雪夜中,長長久久凝視著他。

  ……

  他們去了梓山。

  由希母親出生的地方。

  鼴鼠一路惦念著少主在雪山的那句發言,憂心忡忡, 每天早上念叨晚上念叨, 想要打消少主的危險想法。

  對它而言, 這世上除了少主與父母之外,再沒什麼人是重要的了。

  由希淺笑著聽小鼴鼠胡扯八扯。

  她看起來還是少女模樣, 面容卻沉靜了不少。月光下,她什麼都沒說, 摸摸鼴鼠的腦袋,把零嘴塞進了小妖怪手裡。

  數日後, 他們來到了梓山。

  這也是由希第一次造訪母親出生之地。

  生母早早死去,她沒有什麼印象,父親平日對她漠不關心,是以她也不太清楚母親的事。

  父親與母親的相遇,是她從家中僕人閒聊得知;母親生身地,也是她偶然聽聞。

  她以往沒有想法,如今卻想著,要在旅程結束前去瞧一瞧。

  在那裡,她見到了梓山的精靈。

  存在悠久,連來歷也早已不可考的精靈,言語間卻似乎與她母親相熟。分明沒有面孔,口吻里卻帶著點惦念的意味。

  「未遇見那貓妖前,她常來山上玩。」

  竹影簌簌映落在梓山精靈那張空無一物的面容上,他一身白色狩衣,微偏首,看向黏在半妖少女身側,懶散闔眼的純白咒靈。

  「……你與她骨子裡很像。」

  精靈輕聲嘆息。

  人與巫女。

  半妖與咒靈。

  名震西國的大巫女不在乎世俗目光,她的女兒也是如此。

  好似察覺到精靈的注視,五條睜開一隻眼睛,轉動眼珠朝精靈看去。

  他等了會。

  見守山之靈沒有攻擊意圖,他又懶懶地闔上眼,用觸手親昵挽住銀髮半妖的臂彎。

  像團白白的糯米糰那樣,軟綿綿地依偎著她。

  梓山精靈也不再看五條。

  精靈轉身,對著由希說:「生下你之前,她回過這一趟,落下件東西。」

  「我拿著也沒什麼用處,倒不如給你,算作紀念。」

  梓山精靈交付給由希的,是一條鑲著翡翠的髮帶。

  那髮帶似是大巫女貼身所帶,翡翠光華內斂,隱隱有靈力流淌。

  由希接過髮帶,將一頭長髮束起。

  離開梓山,下一個目的地卻不知要去哪兒。

  這一路走來,她始終維持著與五條在一起時的習慣,降妖除魔,做個與陰陽師相配的巫女,這會在梓山停下來休息了會,卻突然覺得有點累了。

  由希將臉埋進五條冰冷的懷抱,聲音悶悶:「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不知不覺,已至初冬。

  五條熟練地將她按進自己軟綿綿的懷裡,乾乾淨淨的觸手像貓尾巴那樣纏上去,親密地貼貼她。

  「都、可以。」

  咒靈發出呼嚕呼嚕、代表滿足的咕噥。

  她感受著他身上清淡的冷香,閉上眼呢喃:「要不要找個地方定居下來呢……?」

  找一個山清水秀,遠離人世的埋骨之地。

  然而好景不長。

  深冬時,他們遇見了兩面宿儺。

  力壓藤原三次奇襲,被耗盡法子終於認命的天皇供作新嘗祭座上客的詛咒之王。

  他生有四目二臉四臂,身形高大無匹,持有兩把強大咒具。揣手低眸,身影遮蓋日月,陰影鋪天蓋地籠罩而下。

  五條將兩面宿儺引走了。

  她不似他們那般敏捷,又對五條現狀心焦如焚。

  兩面宿儺雖是人,卻比大妖與咒靈還要恐怖。

  此前除去藤原安倍,大妖之中也有對其詛咒之王的身份頗有微詞,認為不過是人類吹噓的把戲,親自尋上門去的。

  這其中能活著回來的,不足十分之一。

  由希憂心五條,追出一陣,又倏忽止步,擰腰側身,腳下接連數點地面,整個人像燕子展翅那般輕盈,躲過兩把突如其來的飛刀咒具。

  她搭弓拉弦,凝目望去,只見滿天蒼白之中,數道身影逐漸顯現。

  為首之人風流俊秀,雙目溫和,額前卻生有一道古怪的縫合線,勾連腦顱,顯眼得緊。

  乍見那道縫合線,由希猛然瞳孔緊縮。

  內心閃過數道想法,她握弓的手用力到指節泛起青白。

  白衣緋袴的巫女瞪視著他,弦上箭蓄勢待發,因被注入太多靈力而興奮地顫慄,角度直指男人額心。

  「你是誰!」她厲聲呵問。

  男人微笑著注視著她,從懷裡抽出一顆缺損的四魂之玉。

  魂玉在他手上,純黑如深淵。

  男人嗓音輕柔:「好久不見,不認識我了嗎?」

  「十影的那具身體我還挺喜歡的……真遺憾啊。」

  少女鬆開指尖,箭矢激射而出。

  他身後十數位眼神空洞、瞳孔渙散的術師,行走姿勢僵硬怪異,舉止卻像精心排演過一樣整齊劃一,此刻同時踏步,將男人擋在了身後。

  「奈落的靈魂也到手了。雖然超出計劃之外,也算不好不壞,勉勉強強吧。」

  「下次。」

  男人愉悅地笑了一下。

  「要記得連大腦也好好破壞掉啊,巫女。」

  ……

  冬寒時分,擁雲抱雪。

  半妖巫女捂住汩汩流血的腹部,純白衣襟被鮮血染紅,緋袴鮮艷如火。

  鼴鼠因為護主心切,險些衝出去被切成鼠片。

  她乾脆把小妖怪打暈了揣在懷裡,好好保護著這隻忠誠的小鼠妖。

  少女站在冬雪之中,腕骨伶仃,滿目怨恨地瞪著面前死而復生的陌生男人。

  到底、到底是用了什麼?

  她分明親眼看見他倒下,又將他的屍體燒得乾乾淨淨,他到底是以何種方法逃脫,換了具新身體重生?

  是四魂之玉嗎?還是他藏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術式?

  「你到底是誰!」

  她聲嘶力竭、滿懷恨意的冷斥在漫天蒼白里迴蕩。

  「我是誰?沒有意義的問題。」男人悠悠撩起眼皮。

  他輕笑著握緊掌上黑玉。

  渾濁不堪的四魂之玉閃爍著一息一息的黑色光芒,像是感應到了失去的部分,正與它遙相呼應。

  「要找到你在哪兒,實在太過容易。」

  「你一路走來救下的那些人,不過稍微施以一點小恩小惠,就很輕鬆地從他們口中撬出了你的情報。」

  「我聽聞五條家的人早與你割席,更是對你將他們家主變成咒靈感到恨之入骨。」

  「人類總是如此愚昧……」

  他輕輕嘆息一聲,好似發自真心那般,苦惱地蹙起了眉。

  「人、妖、咒靈。這三者又有什麼區別呢?」

  一支箭倏然射出,穿過他身前術師的眉心,血霧四散,那名被羂索掌控的術師「咚」地一聲,雙眼無神地倒下。

  那枚染紅的箭鏃緊接著便直衝羂索額心而來。

  羂索隨手拎過身後又一名術師,將其按到自己身前。

  噗嗤。

  箭矢刺入骨肉,發出叫人牙酸的聲音。

  「抱歉。因為覺得你很有趣也很可憐……結果一不小心,稍微說的有點多了。」

  羂索丟開已經失去用場的無名術師,甩手,晃去那沿著指尖流淌的血色,悠悠然笑了一下。

  身後術師齊齊結印擺陣,羂索目露癲狂,伸手朝她抓來。

  「——來,一無所有的半妖,把四魂之玉交給我。」

  千鈞一髮之際。

  天空平面忽然扭曲一瞬。

  羂索的手沒能成功碰到被束縛住的半妖。

  他微微一怔,而就是在這短暫的出神之時,由希抓住他貼近身位的機會,拉弓張弦,抵著羂索湊近的身體。

  箭矢灌注靈力,蓄著柔軟光華的破魔之箭在松弦的剎那,如一尾游上九天的雪白蛟龍,猛然朝羂索射去。

  倉促之下,羂索連忙拿魂玉作擋。

  「咔啦」。

  四魂之玉在他掌心開裂。

  ——「走!」

  伴隨著突然響起的一道怒喝,由希手腕被一股大力扯了一下,拉拽著她就要往天上飛。

  匆忙間,她只來得及取走地上跌落的那一片四魂之玉,而後腳尖懸空,四周景色倏然倒退。

  她被帶上了天空。

  凜風獵獵,冬雪怒嘯著穿梭過耳畔。她眯著眼,在散亂的細雪中,看見將她拖離戰場的女子。

  ——烏鷺亨子。

  「你……」

  「別說話,省點力氣。」

  烏鷺亨子速度很快。

  早前救下烏鷺性命之時,烏鷺並未提及過己身術式,但既然能從兩面宿儺手上逃脫,想來一定有其特別之處。

  再結合當下場景,由希也大致猜出了烏鷺的術式。

  烏鷺亨子的術式,大約與天空有關。

  由希喘.息著,忍著傷口撕裂的疼痛,吃力拉了下烏鷺亨子的手,眼露懇求。

  「把我,帶到五條那裡去。」

  烏鷺亨子表情微頓,轉過臉看她。半妖少女形容狼狽,鮮血浸紅了半張面孔,杏眼黯淡,傷勢觸目驚心。

  烏鷺亨子皺著眉:「兩面宿儺領域極為強大,我的領域在他手上甚至撐不過半分鐘。你若要去,我不會留在戰場幫你。」

  由希沒有立即回答。

  她腦袋發暈,反應了好一會,才聽清烏鷺的話,慢半拍地點頭。

  「這我清楚。你把我送到之後,大可直接離開。」

  「……你想好了?」

  「想好了。」

  由希抹了把染紅視野的血,眨了下眼,口吻堅定。

  「請你把我送去五條那。」

  *

  樹林橫斜,土地下陷。

  以五條與兩面宿儺為中心,四周狼藉一片,遍布著咒力殘穢與術式痕跡。

  戰場附近,烏鷺亨子將由希輕輕放下。

  「你真的想好了?」

  由希點頭:「你走吧。」

  「……嘖,隨你便。」烏鷺亨子好似對她的冥頑不靈感到氣惱,重重咋了下舌。

  這位日月星進隊的隊長雙手抱胸,偏過臉,轉身走出兩步,頓了頓,沒忍住偏過臉,拿餘光掃一眼步履蹣跚的半妖巫女。

  銀髮少女一步一步,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單薄身體,緩慢卻堅定地,往愛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

  烏鷺亨子心煩意亂地揉亂了長發。

  由希很快就看見了五條。

  死後被身懷四魂之玉的她所詛咒的五條,實力遠比生前要強大許多。

  可兩面宿儺的反轉術式對於咒靈來說,同樣是一件十分棘手的大殺器。

  五條與兩面宿儺戰得難捨難分。

  他們似乎正處於領域展開後的術式熔斷期,兩面宿儺沒有用出斬擊與灶,五條也沒有施展蒼,只是單純以咒力附著身體,進行純粹的肉搏戰。

  然而即便如此,那拳腳間漏出的罡風也是如此的叫人膽戰心驚。

  咒力掃到之處,樹木紛紛攔腰折斷,傘蓋如傾倒而下的蔥鬱綠瀑。

  純白咒靈看見了自己的愛人。

  柔順銀髮黏連著瓷白脖頸,小小一隻蹣跚而來,滿身鮮血,狼狽不堪。

  磅礴恐怖的咒力爆發了。

  咒靈陷入了狂暴。

  兩面宿儺被突然爆發的咒力削掉兩隻手臂,又被重重擊倒。地面震顫悲鳴,龐大軀體倒飛出去,一路砸進岩石尖銳的山體。

  與此同時,五條迅速游向由希,將小小的半妖巫女抱入自己懷中。

  斷掉的觸手在咒力的作用下飛速再生,噴灑著紫紅血液的橫截面創口很快變得平整,軟綿綿的觸手一下一下,笨拙執拗地抹去她臉上沾著的血。

  無數條觸手密不透風地包裹著她,像一個純白的繭。

  咒靈最心愛的、最珍貴的寶藏。

  被他死死地藏在了自己身體底下。

  「五——」

  她剛剛開口想要說話,熟悉的女聲驀然又插了進來。

  「我說你們,談情說愛還是留到之後吧。趕緊抓住我的手!」

  由希訝然望去,發現來人正是去而復返的烏鷺亨子。

  蕭瑟冬風中,烏鷺亨子面露不耐。

  ……

  趁著兩面宿儺術式熔斷,烏鷺亨子利用天空術式,將他們帶離了戰場。

  風雪交加,白茫茫的大雪掩蓋了他們留下的行蹤,咒力殘穢又被由希細心地拿靈力淨化掉。

  直至確認兩面宿儺他們徹底追不上來,烏鷺亨子才將他們放下來。

  「你要死了。」

  烏鷺亨子如此斷言。

  銀髮半妖傷勢很重,臟器應該有多處破裂。倘若她沒猜錯,由希此刻還能活動,全憑體內的四魂之玉。

  少女面色平靜。

  她好似渾然不在意,哪怕當面被人指出即將步入黃泉,她也依然十分冷靜。只是垂眼注視著掌心那一片從羂索手上搶來的四魂碎片。

  碎片漆黑渾濁。

  她睫毛顫了顫,忽然開口:「勞煩你,再送我一程吧。」

  ……

  烏鷺亨子將她送到了離此處最近的伊代家。

  臨離別時,由希對著烏鷺誠懇道謝。

  烏鷺亨子看了她一會,擺擺手,肆意灑脫。

  「你們的恩,我算是還清了。」

  送走烏鷺,由希敲響了伊代的大門。

  幸而雖是夜晚,伊代仍有人值守。

  聽得下人來報,伊代匆忙披上外衣出門,提著燈籠往前一遞,灼灼火光映亮少女蒼白如紙的面龐。

  她倚靠在門框上,呼吸急促,胸口大幅起伏著,白衣染血,單薄如即將枯敗的椿花。

  伊代大驚。

  他匆忙將人迎入宅邸,又著手吩咐讓下人去請醫師,一時間伊代宅邸燈火輝煌。

  「不用麻煩了。」

  八角燈籠照亮一方雪夜,少女半張面孔被隱在檐下陰影,纖細手腕擡起,輕撫著旁側空氣。

  伊代看不見那裡有什麼。

  他只知道那裡散發著陣陣寒氣,莫名叫他如坐針氈,渾身寒毛直豎,有種想要逃離的感覺。

  他匆匆撇下眼,不敢細看。

  「你在信上說,你建了一個神社。」她低低問。

  伊代頷首:「正如信上所言,鄙人對巫女與五條大人心存感激,也是因此而建的神社。」

  「那……」

  由希閉了閉眼,忽而彎腰劇烈咳嗽起來。

  她咳得又急又猛,血沫染紅了白霜。伊代見狀,連忙想要起身幫忙:

  「巫女大人!」

  然而他沒能往前。

  無形的屏障阻止了他。

  少女平復呼吸,擡起一雙有點渙散的杏眼,直直望向伊代。

  「既然如此,我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她張開掌心。

  裡面赫然是一枚渾濁的四魂碎片。

  「——和我立下束縛,保護好它。」

  ……

  由希在神社布下了御幣。

  四魂碎片被裝在妝奩內,端放在神龕之中,御幣組成的靈力陣法則壓制著魂玉的濁氣。

  她已經沒有淨化四魂之玉的餘力了。

  「等過段時日,一切平息下來,你與鼴鼠帶著四魂碎片去往梓山。」她冷靜叮囑。

  梓山乃靈脈匯聚之地,靈氣旺盛,又孕育出了守山之靈。在至純靈氣的滋養下,雖要花些年歲,倒也能慢慢褪去碎片上的濁氣。

  只要尚有一片純淨的碎片,其餘渾濁的部分便還有救。

  「至於我身體裡的……」

  她垂下眼,摸摸頸側,雪睫在眼瞼落下一片剪影。

  「我會帶走它們。」

  「我死之後,記得把屍體燒乾淨。」

  哪怕要墜入煉獄,她也絕不會讓那個人如願以償。

  「姬君……!」

  鼴鼠揉了把淚汪汪的蛋花眼,鬍子捉急得一顫一顫。它拿小爪子扒拉著少主的衣袂,既痛恨自己的弱小無力,又不想與少主分開。

  銀髮巫女溫柔地摸了下鼴鼠的頭。

  「抱歉啊,說好要帶你掙大錢吃大餐的。倘若你有意,那就跟著伊代吧。」

  察覺到少女請求的目光,伊代連忙應聲:「如果、如果鼴鼠大人不嫌棄的話。」

  他瞧不見咒靈與擅長隱身之法的妖怪,但對於普通小妖,倒是瞧得清楚。

  「還有,這把弓。」

  由希解下身後長弓,撫摸著御神木所制的弓身。

  她眼波柔軟:

  「這把弓,你記得交還給楓。如果楓不願收……那便一塊送去梓山吧。」

  交代完後事,風雪初歇,月落日升。

  天邊一抹雜糅著霞光的魚肚白,不知不覺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留下一路同行的鼴鼠,與五條離開了伊代家。

  五條帶著她上了山。

  旭日初升,霞光萬丈。

  「真漂亮啊……」

  由希依偎在五條懷裡,注視著在那山巒起伏之中漸漸升起的太陽,眸底映著鮮艷的金燦色。

  五條默不作聲地擁緊了她。

  她吸了下鼻子:「……讓你一路陪了我這麼久,對不起。」

  她執意追逐著星辰隕落的幻影,作繭自縛,自作自受,落得如此下場。

  純白無暇的觸手伸出來,摸摸她的臉,然後五條低下頭,親親她的唇角,聲音嘶啞模糊:

  「沒、有。」

  由希哽咽著笑了笑。

  茫茫雪山上,她捏緊手心特意留下的一支破魔之箭。

  這趟如夢似幻的旅程最終還是走到了盡頭。

  「五條。」

  她小小地吸了下氣,忍住一陣又一陣的尖銳疼痛,擡起淚光閃閃的眼,露出一個淡淡的,疲倦又瀕臨解脫的微笑。

  「我要帶你一起走了。」由希說。

  咒靈沒什麼抗拒。

  他乖順地低下頭,綺麗的蒼藍眼瞳溫柔而包容地看著她,像引頸就戮的鹿,等待著愛人的宣判。

  她親手詛咒他,也該親手讓他得到自由。

  破魔之箭亮起湛湛光輝。

  少女反手執箭,在那抹深深凝視的蒼藍中,眷戀地親了一下他的眼尾,伸手抱住了咒靈。

  蘊含靈力的箭矢從後至前,同時貫穿咒靈與巫女。

  溫熱的紅噴灑而出,淌落成血色的泊。

  「……很早之前,說的禮物。」

  天地一色的蒼茫雪白中,迎著冬日初升的暖陽,她依偎著五條,姿態親密無間。

  由希想起那本初識時寫下的貓貓日記。

  彼時她初出茅廬,滿懷雄心壯志,誓要騎在心比天高的陰陽師頭上,也讓他嘗嘗當寵物的滋味。

  回想起這些青澀歲月,她胸口起伏,費勁地、短促地笑了一下。

  「下次,你變貓的話,我來養你。」

  「還有。」

  由希注視著被靈力淨化,即將從詛咒中脫身的愛人。

  他漂亮的眼睛始終凝視著她,未曾移開分毫,寶石般的眼睛流淌著璨璨微茫,倒映著她的面容。

  她湊上去,拿唇瓣貼貼他的。

  「到時候,你要好好活著,可千萬別再犯傻啦。」

  「我把我的命分你一半。」

  旭日照破陰雲,暖融融的晨光潑灑而下。

  少女看著終於掙脫束縛,不再是咒靈形態的戀人,唇角輕輕揚了一下,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她睏倦地闔上了眼。

  「——我愛你。」

  這次,一定不是詛咒。

  她願意給他世上最好的祝福。

  ……

  銀髮半妖在蒼白的冬季中,孤單地陷入了永眠。

  她閉著眼,睫毛被照得金燦,用來束髮的那塊通透翡翠倏忽掠過流光。

  斂於玉石中的靈力輕柔撫過少女面龐,漸漸匯集到埋於她體內的四魂之玉處。

  渾濁大半的四魂之玉,在靈力的溫養下,恢復了明亮光華。

  ……

  雲消雪霽。

  在那翻騰的,如雲似海的濃白霧氣當中,西園寺由希壓抑著微弱的低泣,鬢髮被淚水打濕,哽咽著睜開了眼。

  她看見一雙漂亮清透,如無垠蒼穹的藍眸。

  那個生命早已停止在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被詛咒畸變成咒靈的雪發陰陽師,在這一次,終於長成了她未曾見過的、風華正盛的青年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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