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024-09-13 18:37:04
作者: 蔓越莓酶
第54章
什麼關係?
是睡了幾覺, 名分卻還沒定,不清不楚黏黏糊糊的朋友關係。
要是再仔細深究,一定要給這段關係下個定義——
情人, 或者。
炮友。
被腦海騰起的念頭倏忽刺痛了一下,西園寺由希咬住下唇,銀白色的睫毛顫得厲害, 像盈盈柔弱不堪一折的春花。
她悄悄撩起眼, 去看五條悟。青年還在等她的回答,時間過得愈久, 他面上神色便愈沉。
她想起他親昵曖昧的舉動,想起抵榻纏綿時他誇她可愛,又說喜歡, 但是她在網上看到, 男人在床笫間的話總是摻雜著水分。
雜七雜八的想法紛涌而至, 西園寺由希覺得自己此刻好似正站在夜晚的潮水之中, 一顆心隨著潮起潮落, 跌跌撞撞地胡亂拍打著海岸。
咸澀,刺痛。
她想了半天,然後鼓起勇氣, 小心翼翼拿指甲掐著掌心, 故作輕鬆:「你說喜歡, 是什麼意思?」
五條悟瞳孔猛然緊縮。
「什麼意思?」他反覆咀嚼著這四個字,藍眼睛沉如死寂深潭, 幾乎要氣笑了。
「你覺得呢?」
五條悟反問,裹著筆挺黑西褲的膝蓋只是稍微用了那麼點力, 便輕鬆分開女人竭力併攏的兩條細瘦小腿,然後刻意屈起往上一頂。
「這裡, 我碰過。」
他擡手,覆著粗糙繭子的指肚摩挲過由希紅潤的唇,惡劣地用力下壓。
「這裡,我也碰過。」
修長漂亮、冷白如玉的大掌一路下滑,滑過女人隨著急促呼吸起伏的飽滿胸脯,到玲瓏細瘦的腰肢。
只有他知道,看似柔弱無力的蒲葦,身段卻異常柔韌。無論怎麼放縱索求,無論再莽撞再過分,蒲葦總是顫抖著,吞吞吐吐地接納他的全部。
五條悟一字一頓,聲音壓抑著怒火,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剛剛這些,也是你碰我的地方。」
「我身上有哪裡你沒摸過嗎?」
「怎麼?我是那種饑渴難耐到路上隨便抓個女的就能和她一起滾到酒店,輕浮又隨便的男人嗎?」
西園寺由希張張嘴巴,又閉上,小臉燒得通紅。
她沒想到五條悟這麼大膽,嘴巴不把門,什麼都敢說,羞恥得磕巴半天,又為他惡劣的語氣隱隱感到氣惱。
什麼嘛。
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最先在沙發哄著她,拿那張漂亮臉蛋誘惑她,不管不顧親上來的傢伙,分明是他才對吧?
「是啊,我是摸了,全摸遍了!」
由希破罐破摔,頭頂冒煙,「那也是你先親上來的啊!大家都一樣,扯平了!」
「扯平?」五條悟唇角笑意越來越涼。
他眯起眼,嗤笑一聲,壓住她肩膀的手又燙又有力。
「哈,搞什麼?吃干抹淨就想跑路?真遺憾啊,世上可沒有這麼好的事。」
「我哪裡說過要跑路了?」
「不是嗎?你分明渾身上下都冒著'好心虛』'想要矇混過關』的味道。啊——這麼說起來,收拾細軟偷偷跑路也不是第一次了啊。」
「……那是因為記憶還沒恢復啊!也沒辦法吧!」
「哈啊。拋下昨夜還濃情蜜意的戀人自己帶著全部存款乘上去東京的新幹線,居然說是沒有辦法。」
「理由也要找稍微立得住腳的吧?當老子是笨蛋嗎?」
「我說過的吧?出軌的偷腥貓會被我鎖上關進小黑屋。是故意?在做那種綜藝節目裡的整蠱耐心挑戰?」
五條悟的聲音逐漸緊繃,像是即將傾塌的冰山,充滿了危險的味道。
「很抱歉,玩笑時間已經結束。」他說。
「我沒有在開玩笑!說到底,正常人面對傳聞中的詛咒師不跑才奇怪吧!」
「而且,什麼濃情蜜意的戀人……」
「……」
西園寺由希忽然噤聲。
她好像才察覺到什麼,懵懵懂懂地睜大一雙杏眼,直愣愣盯著五條悟瞧。
好半晌,表情逐漸染上不可思議,結結巴巴,磕磕巴巴:「戀、戀人?我們什麼時候……?」
「?」
五條悟也愣了一下。
他看著她,表情怔忡,有點古怪,有點困惑,仿佛一隻發現凍干被掉包換成橘子皮的貓,白髮胡亂翹著。
兩雙眼睛對視了一會,然後在某一刻,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更加鋒利壓抑的冷出現在他精緻昳麗的面孔。
五條悟重重嘖了一聲,咬牙切齒、不敢置信:
「哈啊——?你這傢伙,不會以為我們只是該死又火大的炮友關係吧?」
「……」不、不是嗎?
西園寺由希有點心虛地縮著腦袋。
按住肩膀的大手很用力,抓得她有點疼,五條悟眸色也很冷,像死死按捺著海嘯山崩,臉上是極致到令人驚悚的平靜。
沉寂、詭異。好似暴風雨來臨前,海岸線上最後的那一絲安寧。
鼓起過一次勇氣,那第二次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某種讓心臟刺癢難耐的預感叫由希踮起腳,湊上去,拿嘴唇輕輕貼了貼青年的唇角。
這好像是一針有效的止沸劑,五條悟表情眨眼變得茫然。
那些涌動的暗潮與燃燒的幽火從他眼底褪去,他此刻看上去簡直像迎頭澆了一盆水的貓,渾身濕噠噠,毛髮結成一團一團的小揪揪,無措又困惑的,看著忽然吻上來的女人。
他啞然片刻,聲音緊繃,覺得有點看不懂她了:
「你在做什麼?」
西園寺由希盯著他,眉眼隱隱露出執拗。
她抿著嘴,素淨面孔染著薄紅胭脂,下定決心:「我不想再錯過另一個十年了。」
從學生到社會人,十年過去,曾經自卑怯弱的少女也學會了自洽。
她曾為賭債所累,也為搖搖欲墜的家庭而感到卑怯。
她不敢承認心中的戀慕,不敢去看光芒萬丈的明月,不敢朝他伸出手。
只能裝作渾然不在意的模樣,不露出一絲一毫苗頭,安心做著小土包。
然後偷偷摸摸,趁月亮大意睡覺的時候,眼巴巴地拿手碰碰他。
度過那段最艱難的時期後,西園寺由希終於與自己和解。
有這樣的父親不是她的錯。
無論母親還是她,錢掙得清清白白,還債也是乾乾淨淨,沒有虧欠別人,也沒有對不起他人。
所以她大可以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
在二十五歲時,西園寺由希終於姍姍來遲地明白這個道理。
這場寫滿卑怯底色的青春持續得太久,久到她記憶里那個鮮活明亮、意氣風發的少年人已離開許多年。
他也沒有像當初說的那樣來找她。
她握著那張寫著聯繫方式的紙,卻像隔著道無法跨越的天塹,蒙住眼睛,當起不去看不去聽的膽小鬼。
但現在,月亮墜入了她懷裡。
她切實地擁有過,感受過,他把所有旁人沒見過的模樣都給了她。
竊喜與滿足,渾濁骯髒的欲.望撕開口子,像貪婪的巨獸那樣膨脹,最後變成灼燒的烈火,讓她心焦難忍。
她就像是一個抱著糖罐的幼稚小女孩,吃得唇角都是糖漬,很珍惜地扒拉著罐罐,耍賴耍脾氣,不想再把已經到手的寶物拱手相讓。
話音落地的剎那,道場陷入空前的靜謐。
「……」
古怪的,欣喜若狂與氣悶至極的神色交替出現在五條悟臉上。
他按住她肩膀的手鬆開又捉緊,子彈上膛卻啞了火,滿腔複雜心緒無處發泄。
他呼氣又吐出,濕熱的、夾雜著冷淡雪松味呼吸噴灑在她臉側。
五條悟就這樣一動不動,雕像似的靜止了一會,定定凝視著西園寺。
然後高潔神子挫敗地低下頭,煩躁揉亂了一頭明亮白髮。巍峨如山嶽的身體彎下,摟緊由希,很丟臉地投起丟盔棄甲的白旗。
「那我們現在是戀人了嗎?」他悶悶。
由希臉蛋緋紅,輕輕點頭,去拉他的手。五條悟順從地鬆了力道張開五指,反過來扣緊她的手,又像大雪豹舔尾巴那樣,親親她柔軟面孔。
家入硝子曾經說:「沒見過你這麼麻煩的傢伙。」
那會五條悟正坐在獨立辦公室的沙發上,懶洋洋支著頭,一雙長腿毫無形象地交疊著擱在桌面。
「你是西園寺的老媽子嗎?」家入硝子倦怠地問。
五條悟濃疏有致的眉輕輕一挑,修長手指飛速點了兩下,一行混著顏文字表情包的消息便被發了出去,懟得爛橘子啞口無言,輸入框那邊顯示了半天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憋了半天,爛橘子憋出一句:【適可而止,五條!】
五條悟噗嗤一聲,樂了。
他隨手拋下手機,翹著唇,心情很好:「不是哦。人家是小悟牌守護天使啦。」
「守護天使?」家入硝子不置可否,「你是說,暗中尾隨無辜女性,把人家的桃花統統捏爛,然後時不時到我這抱怨發泄壓力,隨心所欲的人渣——」
「是守護天使?」
蒙著黑眼罩的男人想了想,左手啪地與右手擊掌,臉上笑容燦爛:
「呀,最近不是出現得很頻繁嗎?那種殺豬盤。所以我是在保護由希,遠離奇奇怪怪的爛男人哦?」
家入硝子冷淡呵笑:「爛男人與否完全是看你自己的標準吧?」
「嗯?是說誤殺?那也沒辦法嘛。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把有危險的存在統統趕跑!——我們守護天使就是這樣盡職盡責的啦。」
「五條,你有沒有想過,她將來會喜歡上別人,也會和那個人結婚……」
五條悟的氣息陡然冷了下來。
家入硝子見狀,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她嘆氣,改口:「既然這麼在意,倒是直接去追啊?」
「……沒有硝子你想得那麼簡單啦。」
好大一隻穿著制服的白毛藍眼貓,從沙發上哧溜一下滑落,大半個身體都陷進沙發,懶散又無精打采。
「真少見。」家入硝子說,「難得你也會有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時候。」
生來便站在世人頭頂,高高在上永恆閃耀,藐視人間萬物的星辰,在陷入愛情之時,竟也會像普通人那般患得患失。
以五條悟為首的改革派,與以京都禪院、加茂為首的保守派,兩派的派系紛爭愈發激烈。眼下五條悟羽翼漸豐,潛藏於水底的暗潮湧動更是漸漸擺上了明面。
五條悟見過太多人——他保下的術師,或是因為窗的失誤,或是因為莫名奇妙的情報勘誤,又或是接到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任務,還未來得及發光發熱,便在途中半道夭折。
這些事在他剛畢業擔任教師的一兩年中發生得最為頻繁,而自從他在充滿血的教訓中跌跌撞撞、極速成長,又親自殺上京都一趟後,漸漸轉為水底下的靜水流深。
太多太多想要把他拉下馬的傢伙。
蛆蟲一般,密密麻麻。
五條悟不想把西園寺拖入水,吃過大跟頭的神子清楚他也有救不了的人。他不敢去想她要是也跟天內理子,跟那些他保下的術師那般,躺倒在血泊中,那寂寥無聲又青白冰冷的模樣。
況且。
他的手機號多年未換,由希卻一直沒給他來過消息。
白髮青年負氣地抿著唇,他與自己,又或是空氣,在做一場靜默的無聲較量。
就像面對被尖刺柵欄圍著的凍干,小貓喵嗚喵嗚叫,在外面轉圈甩尾巴,想要又沒辦法伸爪,然後很沒道理地賭氣,胡亂怒踩地板。
九月,五條悟因公去了趟海外。
十月,他在公園見到了七海建人,以及後輩的現女友,西園寺由希。
想到這裡,五條悟忍不住陰惻惻地磨牙。
溫柔的啄吻止住,他露出小貓保養得又白又光潔的牙齒,含住懷中女人圓圓的臉頰,當成磨牙棒輕輕啃咬。
十年思念,被他以抱怨的口吻嘀嘀咕咕說出。
屋外黑壓壓的,只有道場內點著燈。暖黃燈光碟機散一池陰影,燒上面前男人半張英挺側顏,在耳根處留下淺淺的紅色火花。
「你要很喜歡很喜歡我。」
「要愛護我,要溫柔對待我,不能讓我感到寂寞。感到寂寞的小貓咪什麼都做得出來,很可怕的!」
醋勁大發的男人酸溜溜撅起嘴巴,哼哼唧唧,使勁將自己往西園寺懷裡塞,還用委屈又浮誇的口吻噼里啪啦甩了她一串不平等條約。
可西園寺由希非但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覺得心臟像是被泡入溫水,酥酥麻麻的。
垂落的白髮像長毛貓;硬是要埋進她懷裡的行動像貓鑽紙箱;黏糊輕快的口吻像嬌氣甜美的女子高中生。
真奇怪。
她好像變成了智商超超超低谷的戀愛腦,看哪裡都覺得可愛。
由希垂著眼,想了想,面容羞怯地湊過去,悄悄貼近五條悟耳根,小手牽起他的,帶到自己飽滿起伏的山巒上。
她張著唇,雪白貝齒黏連著銀絲,隱隱露出口腔里的殷紅軟舌。
湊過來的紅唇柔軟嬌艷,濕漉漉的杏眼清澈透亮,銀白色的睫毛顫呀顫的,像落在春花上的冬雪。
那張秀氣小臉變得緋紅艷麗,燈光的影子在她臉上搖曳,分明是羞澀嬌俏的表情,卻莫名多了點叫人口乾舌燥的慾念。
「我想要你。」她大著膽子。
室內驀然陷入死寂。
空氣的流動好像變得凝滯了,緊錮著她腕骨的大掌手背青筋暴起,滾燙得嚇人。
由希看到五條悟驟然緊繃的身體,那雙藍眼睛一下暗了下來,醞釀著毀天滅地的暴風雨,光是看上一眼,就叫人膽戰心驚,好似要被那抹幽沉的藍所吞噬。
「姑且問一句。」
五條悟嗓音低沉,吐息變得粗重壓抑,喉結很明顯地,上下滑動著吞咽了一下。
「你知道這麼撩撥我的後果吧?」
她當然知道。
她想感受他,觸摸他,弄髒他,讓他情難自抑,看到他痴迷難耐的模樣。
西園寺由希從來沒想過自己骨子裡還有這樣壞心眼的一面,像個陰暗的小巫婆,覬覦著從蘑菇屋外路過的漂亮王子。
但沒關係。
因為漂亮無暇的王子也願意摘下王冠,進到她小小的蘑菇屋裡。
西園寺由希笑了一下,伸出雙臂,熱切地摟住了五條悟的脖子。
然後。
「嘭」地一下。
五條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爪子踩在衣服上,與她大眼瞪小眼,毛髮柔順鮮亮,尾巴啪嗒啪嗒拍打著地板的——
一隻大白貓。
……也是她好生伺候、精心飼養的家貓。
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