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4-09-13 18:35:37
作者: 蔓越莓酶
第1章
走出公司大樓時,驟雨初歇。
天邊還殘留著暴雨的餘韻,綿密青灰的層層陰雲烏沉沉地壓下,將天空填滿。
地面濕漉漉的。
十二月底,正值天氣最冷的時候。身材嬌小的女人裹著一身黑色羊絨大衣,埋頭,將裸露的脖子縮在高領毛衣的領口之下,搓著手,沿著馬路往居酒屋的方向走。
路邊行人穿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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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朔風颳得臉頰微疼,西園寺由希剛從漫長的報表中解放,連日來的加班讓她身心俱疲,一點濃稠血絲在眼白上暈染開來,叫她眼睛乾澀,無論看什麼似乎都是飄的。
半空隱隱約約有奇形怪狀的東西飄過。
她忍不住用力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奇怪的幻覺消失了。
也許是工作壓力太大,她最近偶爾有這種幻覺。
而恰在此刻。
一輛摩托飛速駛過她身邊。
高速轉動的輪胎「唰啦」划過泥濘骯髒的水坑,摩托車的主人絲毫沒有減速行駛的意思。車輛駛過,濺起足有小腿高的厚實水花。
就在那猙獰水花即將撲上女人大衣的剎那。
傘撐開了。
西園寺由希眼疾手快地從包里抽出摺疊傘,手一抖,透明傘面便如綻放的鮮花般舒展,頃刻間就將那髒兮兮的污水盡數擋住。
這一套連招做得行雲流水、絲滑無比。
等成功度過危險路段、路邊積水漸漸少了,她才慢吞吞地抖落傘上水珠,站到遠離馬路的那一個街口。
孩童喧囂吵鬧的嬉笑聲傳來。
她沒怎麼在意,重新將傘骨合攏。
忽然。
「啪嗒」一聲。
一個身影炮彈般撞了過來。
撞得結結實實,甚至叫她踉蹌後退了一步。再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個長得胖乎乎的小男孩,手上還握著半截可麗餅。
……半截可麗餅。
由希心裡一涼,僵硬垂眸,只見還沾著冬日寒氣的羊絨大衣上,赫然多了一塊白色的奶油斑點。
「……」
她沉重地嘆了口氣。
好在她已經對自己的倒霉習以為常,對這類事也算早有準備。她面不改色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清潔濕巾,扯開一張,撩起大衣下擺開始給自己清理。
奶油很快被一一抹除。
小男孩呆呼呼地看著她。
西園寺由希有著一張通俗意義上的娃娃臉。
眉眼溫軟,銀白長捲髮,瞳色是漂亮的淡粉,讓人聯想到春日枝頭紛紛揚揚落下的早櫻。
她看起來就像一顆甜甜的、沒有一點殺傷力的水果軟糖。
大抵是這副柔弱無害的外貌,又或是不含斥責的態度給了小男孩一些錯覺,無法無天被寵大的小霸王鼓起肉肉的臉頰,扁嘴,眼裡迅速積蓄起一層水汪汪的淚光。
「我、我的可麗餅!」
小男孩伸手,想要去拉眼前大姐姐的大衣,「我排了好久好久的隊才買來的可麗餅,姐姐你賠我、賠我嘛!」
由希手微頓。
女人撩起眼皮,掃一眼臉頰肉滾滾的稚童,然後露出一個溫柔若春風的笑。
小男孩呆呆看著她,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一顆草莓軟糖在朝自己笑。
只是還沒等他暈乎乎地拉上大姐姐的外套,就見大姐姐用力揉了把眼睛,圓圓的杏眼很快便積蓄起了閃閃淚光。
那淚水堆積得比他還要快,沒過兩秒,就變成斷了線的水珠子撲簌簌往下墜落。
小男孩一下慌了神,而女人乾脆蹲了下來,淚眼闌珊地看著他,抽著鼻子,眼眶紅紅,矯揉做作地捂臉低泣。
她學著他的話:「我、我的大衣!我攢了好久好久的錢才買來的大衣。你賠我、賠我嘛!」
小男孩:「……」
啊、啊?
你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小霸王一下宕機。
從來只有他鬧別人,從未被無理取鬧過的霸王慌了神。路邊的行人間或投來好奇的目光,小男孩霎時紅了臉,想拉她,又不敢伸手,只好囁嚅道:「你、你別哭了。我不要你賠了。」
「可姐姐現在很傷心,只有酸酸甜甜的草莓可麗餅才能撫慰姐姐受創的心。」
「……」
「嗚嗚嗚我想要可麗餅。」她哭得更大聲了。
「買、買。我買給你就是了啦!你別哭了,好丟臉!」心痛抽出最後一點零花錢的小霸王滿臉肉疼,舉手投降。
*
「所以,你敲了小孩一頓竹槓?」
居酒屋裡,熟識的老闆斜睨著面前半大不小、臉皮比城牆還要厚實的成年女性。
西園寺由希無辜眨眼:「只是用魔法打敗魔法而已。」
店內開著暖氣,她已經脫下了大衣外套,露出裡面打底的白色高領毛衣來。
瀑布般濃密的長捲髮散落在背後,唇角噙著狡黠笑意,隱隱露出淺淡梨渦的女人,不說話時恬靜又乖巧,很難叫人想像這樣一個人,竟會毫無包袱地當街表演嚎啕大哭。
「而且,是他先不道歉的。要是好好道歉的話,我也不會到敲小朋友竹槓的地步。」
老闆不置可否。
杯中金色酒液滌盪,居酒屋昏黃的光線扎入泛著血絲的眼。她攬過吧檯上的大金——這隻老闆養的金漸層大喵,把臉埋進貓咪毛絨絨的背,絮絮叨叨抱怨起社畜的艱難一日來。
金漸層乖巧地趴在她手邊,毛髮細密而蓬鬆,好似一塊虎皮蛋糕卷。
而這塊蛋糕卷溫溫柔柔、細聲細氣,回應般地不住「喵嗚」,小爪子搭在她的手背上,小心地踩著奶。
沒有比這隻貓更會營業的了。
操勞一天千瘡百孔的心被治癒,她忍不住擁得更加緊,埋頭深吸一口,悄悄發出惡魔低語:
「你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小貓咪!」
老闆擦著玻璃杯,無情點破:「不好意思,這是我的貓。」
由希嘟嘟囔囔:「它分明早就對我一見鍾情。」
老闆禮貌微笑:「大金對每一位客人都是如此。」
「……」
女人擡起一點臉,那雙漂亮的杏眼眨了眨。
她鼓起臉頰,抱著大金,咕噥著說:「我以後也會有貓的。」
老闆不咸不淡:「啊、是嗎。這樣啊。」
她把杯中啤酒一飲而盡,強調:「我倒霉了這麼久,總該時來運轉了。上天一定會給我最強最好看最名貴的貓作為獎勵。」
老闆笑了一下。
他低頭看眼腕錶,又看眼被由希推過來的、空蕩蕩的酒杯。
「半價續杯活動在五分鐘前截止了,你還要加嗎?」
西園寺由希悻悻然抽回酒杯。
*
但是,上天好像真的聽見了她的酒後胡言。
出了居酒屋,天上又落起了細細密密的雨。冰涼雨絲砸落水坑,激起圈圈漣漪。
西園寺由希打著傘,晚上的天又比剛才冷了一點,她忍不住打個激靈,吸吸鼻子,腳下步伐加快,想著趕緊回家休息。
未至深夜,街邊商鋪亮著盞盞明燈,霓虹繽紛閃爍,那點連綿雨水吞沒鱗次櫛比的街邊燈火,輕柔滾過傘面,落下一角七彩的微弱光芒。
「啪嗒」。
雨水滴落的聲音。
「啪嗒」。
板鞋踩過水窪的聲音。
「啪嗒」。
像是有什麼東西貼著她的背脊忽然墜落,勁風撩起幾絡長發。
由希悚然一驚。
她剛剛穿過的地方恰好是個小巷,此刻腦海里不禁上演了好幾齣「電鋸驚魂」「夜晚街頭傷人案」的戲碼。
她向來不信自己的運氣,因此攥緊傘柄,手摸進挎包,碰到裡面藏著的防身鈦合金牙籤,警惕轉身,如臨大敵。
來自對面商鋪的燈光隱隱照亮一角黑暗。
沒有人。
她微怔。
是一隻貓。
由希擡頭,看一眼巷子牆面錯落的平台。
……剛剛、好像是它不小心掉下來了。
也許是跌下來時沒調整好姿勢,也許是在與其他流浪動物的鬥爭中落了下風,她撐著傘走近,發現這隻貓滿身鮮血。
它緊閉著眼,毛髮灰撲撲的,打結成一塊一塊的泥糰子,分不出原本的顏色,躺在泥濘骯髒的水窪里,胸口微弱起伏,奄奄一息。
由希蹲下來,試探著將手湊近貓的鼻尖。
貓抽了抽粉嫩濕潤的鼻。
它睜開了眼睛。
渾身泥濘、與好看較之甚遠的貓咪,卻有著一雙漂亮到驚心動魄的藍眼睛。
一滴蘊著光的雨珠落入那雙藍眼睛裡,剎那間像是點亮了風平浪靜的大海,眼珠的每一寸都變得流光溢彩、華美精緻。
大貓看著由希,細聲細氣、甜美黏膩地冒出一聲:
「喵嗚。」
……好像是想讓她救它。
*
於是就近將貓送到了寵物醫院。
大貓很乖,一點也不鬧騰。它伸展開的身軀足有80厘米,此刻卻安靜蜷縮在由希的懷裡,小爪子攏在一起,輕輕地喘著氣。
來的路上她已經大致檢查過了一遍傷勢,肚皮有傷,但好在不是很深。
貓也很配合,無論是撩毛毛還是看耳朵,哪怕不小心觸碰到了肚皮上血跡斑斑的傷口,它也只是稍稍抖動一下三角尖尖的耳朵,很能忍痛。
脾氣這麼好這麼親人的貓,很難不叫人心生喜愛。
她拿著醫生開的單子繳了費,醫生帶著貓進去做檢查與手術,她就坐在外面座位上等。
前台小姐姐拿出一次性杯子,倒了杯熱水給她。由希道了聲謝,捧起杯子暖手,聽見小姐姐說:
「那隻貓好像是被人拋棄的。」
由希看向她。
「傷口不像是動物打架。」前台小姐姐面露同情。
動物的抓傷很好辨認,像那樣平滑而整齊的傷口,更像是人為的刀傷……或是砍傷。
作為寵物醫院的前台,她也不是沒見過被主人虐待後又拋棄的小動物。人心難測,她雖憤慨,卻也無能為力。
由希沉默一會。
女人手指徐徐摩挲著杯壁,像是在思考。
因為一直把貓咪揣在懷裡,她純白的毛衣內搭已經被蹭得髒兮兮血呼呼,黑羊絨大衣上也印著一隻只灰灰的小貓爪印,顯得有些狼狽。
她這次沒再用清潔濕巾。
片刻,由希眨巴眨巴眼,說:
「我來養它。」
前腳剛剛許願想要擁有一隻貓,後腳天上就掉下這樣一隻脾氣乖巧到爆炸的大貓。
雖然她一直很倒霉沒錯啦。
但這次一定是時來運轉。
她聽說,貓只會讓喜歡的人這麼碰。
所以、請容她修正一下。
居酒屋的大金只是逢場作戲露水情緣,你來我往各取所需,不過一場純粹的金錢business罷了。
而只有這隻貓。
這隻貓——
由希一撩長發,唇角邪魅一揚,翹起二郎腿,面露自信:
「它分明對我一見鍾情。」
「沒錯,這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小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