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古川小姐，我的情況我想你父親應該跟你說過吧。」

  咖啡剛被端上，裊裊升起的熱氣有些模糊了對面男人的模樣與神情，但古川瞳依然清晰地感受到那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帶著的毫不掩飾的打量，仿佛在打量一件精緻卻又毫無作用的古董花瓶。

  滿意，卻又帶著不以為意。

  

  古川瞳垂下眉目斂去眼底的情緒，臉上卻依舊帶著無可挑剔的笑容，乖巧懂事得像只早被調教好的人偶娃娃。

  「是的，父親已經說過了。」她柔聲道。

  男人點了點頭，似乎對她這般乖順的態度十分滿意。

  「那就好，你也知道，我父親身體不是很好，我前妻只給我留了個女兒，但我父親又急著抱孫子，所以如果確定下來我們希望這個月內就結婚，然後你需要為我生下一名男孩。你放心，婚禮絕對是盛大的，畢竟我們兩家聯姻自然不能隨便敷衍了事。」

  大概是因為談及到結婚的話題，女孩忍不住低垂下頭臉上漸漸染上一抹紅暈，長而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青澀又美好的模樣讓男人瞬間心動不已。

  「古川小姐，如果可以的話——」

  男人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陣輕音樂給打斷了，古川瞳愣了一下，神色瞬間慌張起來。

  「抱歉，我忘記調靜音了。」

  她從包里拿出電話似乎想掛掉，但在看到來電顯示時又頓住了，一臉猶豫又為難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沒事的，古川小姐先接電話吧。」雖然有些不悅，但男人還是紳士道。

  得到了允許，古川瞳稍微鬆了口氣，說了聲抱歉後接通了電話。

  「喂，爸爸，怎麼了嗎？」

  「……」

  「爸爸，你要乖乖聽護士姐姐的話，我晚點再來看你好不好？」

  「……」

  「不可以哦，不能偷偷跑出來，不然我會生氣的。」

  「……」

  「嗯嗯，我不會忘記的，放心吧爸爸，你也要記得吃藥然後乖乖快去休息哦。」

  「……」

  「爸爸再見。」

  重新掛上電話，古川瞳看向對面神色有些微妙的男人，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解釋：「抱歉吉田先生，這是我爸爸打來的電話，不好不接，我下次會注意的。」

  「爸爸？」男人有些疑遲：「是……古川先生嗎？」

  「啊，不是的。」古川瞳連忙擺了擺手：「吉田先生應該知道我是跟著媽媽來到古川家的吧，剛才電話里的是我的親生父親，他……精神有點不太好，最近一直住在醫院裡。」

  雖然古川瞳說得有些委婉，但是男人很快就體會過來對方說得『精神不好』是什麼意思。

  古川瞳繼續道：「爸爸的病好像是家族遺傳，原本還好好地，最兩年突然發病了。」一頓，像是想起什麼她忽然又連忙解釋道：「吉田先生你放心，我、我做過身體檢查的，我並沒有遺傳到爸爸的病，所以孩子的事也不用擔心！」

  「……」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伸手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驟然放下，霍然站了起身。

  古川瞳被陶瓷杯碰撞的聲音嚇了一跳：「吉田先生？」

  「抱歉古川小姐，我突然想起來公司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需要立刻趕回去，我就先走一步了。」

  古川瞳有些茫然地跟著站起身：「可是……」

  「就這樣吧，有事我會通過古川先生聯繫你的。」

  說著不再等古川瞳的回應，男人拎起公事包急匆匆就離開了。

  古川瞳站在原地出神地望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好一會，直到再也看不見男人的身影她才重新坐下，然後看著面前的咖啡開始發呆。

  咖啡還冒著熱氣，她就這樣沉默地看了好一會才伸手拿起一旁糖塊。

  一、二、三、四。她丟了四塊糖進去，再用小銀勺輕輕攪動了好幾下才舉起杯子喝上一口。

  等再次放下咖啡杯時古川瞳的嘴角已經抑制不住地微微揚起，水藍色的瞳孔透過窗外下午正好明媚的光線折射出一圈圈水漾波紋，泛出盈盈水光。

  果然，甜食才能讓人好心情啊。她忍不住又喝了口如此想道。

  重新放下杯子拿起手機，纖細的手指在界面上輕快地躍動著，信息已經編輯好發了出去。

  【瞳言無忌】大成功！謝了，朋友。

  對面似乎在等她的消息，信息發出去瞬間就變成了已讀，然後很快得到了回復。

  【一天一個死法】恭喜恭喜，不用謝，畢竟我可是得到了瞳醬好幾聲爸爸呢，怎麼說都是我賺了啊。

  對方的回覆讓古川瞳忍不住會心一笑。她的這個網友名字雖然怪是怪了點，性格也怪了點，但人確實蠻好的，像今天這樣的事請他幫個忙他一句話都沒問就答應了。

  雖然對方好像什麼都沒幹只是打了個電話過來而已，但在今天這種情況下足夠讓她心懷感謝了。

  【一天一個死法】順便好奇問一句，瞳醬爸爸真的……？

  【瞳言無忌】誰知道呢，畢竟我又沒見過他。

  古川瞳打出這句話的時候內心毫無波瀾。

  父親也好，母親也罷，在她的心目中他們早已不配浪費自己一絲一毫的感情去掀起內心的漣漪。

  古川瞳原本並不姓古川。她的父母是相互一見鍾情後閃婚的，然而婚後兩人的感情並不和睦時常吵架，然後在她一歲那年，父親出軌，她被判給了母親後兩人就離了婚。

  所以古川瞳永遠都不會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只會讓她覺得虛假和噁心！

  離婚後父親人間蒸發，而母親過沒多久也再嫁了個有錢人，甚至嫌棄她拖油瓶而將她送到了鄉下的外婆處，直到她剛上高中沒多久外婆因病去世，母親才將她從鄉下接到了身邊。

  曾經她也以為母親是對她還心懷歉意與愛意才將她接到身邊，直到她來到古川家才發現，原來她不過是那個女人為了討好自己的有錢人老公而送過來當聯姻工具的。

  他們培養她、調教她，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讓她成為一隻乖巧聽話不會反抗的木偶，任由他們擺布、買賣。

  你看，就像現在，她不過剛大學畢業呢就已經迫不及給她安排各種相親，今天已經是這個月第四個了。

  想到這裡古川瞳的臉上的笑容不自覺收斂了些，隨即忍不住輕嘆出聲。

  這次雖然又糊弄過去了，但這樣始終不是個長久的辦法。今天他們敢讓她嫁給一個年紀能給她當爹的男人，明天就敢讓她嫁給一個能給她當爺爺的人。

  她才不會如他們所願的！

  可是，又要怎麼辦呢？

  她的一切幾乎都被掌握在了古川家，就算她敢逃，但憑藉著古川家的勢力很快就能把她找出重新抓回去，到時候她連這樣「相親」的機會都不再擁有而是會被直接指定結婚對象然後就這樣送出去。

  這就是現實，也是她的處境。

  ——要不街上隨便找個男人結婚算了，氣死他們！

  她撐著下巴看著窗外街上的男男女女忽然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道，然後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瞳醬啊瞳醬，你願意隨便嫁那也得有人願意娶你啊！

  嘴角上的弧度還沒放下，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遮住了窗外燦爛的光線在她身上落下一片陰影。

  古川瞳愣了愣，下意識地擡起頭。

  對方確實十分高大，雖然逆著光但也足夠讓她將他的樣子清晰地望進眼底。

  這是一個十分帥氣的男人，帥得她一時間都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去表達，然而奇怪的是對方不知何種原因用著白色的繃帶纏繞在眼睛之上，將一頭原本應該十分柔順的白髮高高束起。而此時，男人正一手扯下一邊的繃帶條露出藏在裡面那隻如同蒼穹一般的藍色眼睛，然後微微彎下腰，就這樣隔著一面窗戶與她對視著。

  「？」

  她愣了愣，但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窗外的男人突然直起身邁著大長腿往前走了。

  古川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咖啡店的自動門忽然叮鈴一聲響起，隨之是服務員熱情地喊著歡迎光臨的聲音，然後是皮鞋後跟敲擊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扣扣」聲。

  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耳邊。

  在古川瞳意識到什麼的時候黑色的身影已經闖進了她視線的余光中，她詫異地轉頭看去，只見那個不久前還站在窗外與她對視的男人此時此刻已經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以一副自然而然又隨意的姿勢。

  ……這什麼情況？她有些茫然。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點什麼呢？」此時服務員拿著餐牌走了上來。

  男人沒有接過餐牌而是伸手指了指古川瞳面前的那杯咖啡：「和她一樣的就行了。」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低沉的懶散，卻又意外的悅耳。

  「卡布奇諾嗎？好的，還需要什麼嗎？」

  「不需要了。」

  「好的，那請稍等片刻。」

  此時的古川瞳已經從茫然中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維與理智，她耐心的等對方點完東西，再看著服務員再次走遠，她將視線重新落到對面的男人身上，遲疑了一下，最終朝對方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先生是認錯人了嗎？」

  她想，對方或許也是來相親的然後認錯人了？

  男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並沒有急著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直接一個擡手將眼上的繃帶完全扯下，原本豎起的劉海瞬間軟塌了下來，但卻沒能覆蓋住那雙緩緩睜開的蒼天之瞳。

  這大概是她至今為止見過的，最美的一雙眼了吧。

  她內心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

  那雙清澈又明亮的蒼天之瞳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看得她臉上的笑容差點要維持不住了，男人才輕笑出聲，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副純黑的墨鏡戴了上去。

  「沒有認錯，我找的人就是你。」男人篤定道。

  「可是我並不認識你。」古川瞳保持著冷靜。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開始認識不就好了嘛。」男人臉上的笑容有些肆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五條悟，你就當我是你新的相親對象就行了。」

  「……」

  「我在外面看到了哦，剛才那個中年男人是你的相親對象吧，不過看起來似乎是失敗了呢。

  「……」

  在那瞬間古川瞳的腦海里閃過許多思緒，比如禮貌的否認，或者是什麼話都不說直接起身走人，再或者生氣的趕他走。

  然而這些思緒只是在腦海中兜兜轉轉了幾圈，最終又回歸了平靜。

  她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口，此時放進去的糖塊融化的更徹底，甜度也比之前更濃了，但在甜膩過後依然沒能完全去掉屬於咖啡的苦味。

  「那是別人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很荒謬吧。」

  反正對方是陌生人，似乎也沒必要生氣啊，那就不如當和陌生人隨便聊聊天吧。

  五條悟一臉認同地點了點頭：「確實荒謬。」

  他的語氣一頓，雙手突然撐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向前傾近。

  明明隔著整個桌子但對方卻憑著身長的優勢硬是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不少，而掛在鼻樑上的墨鏡隨著他的動作下滑了半寸再次露出一雙蒼藍的眼睛。

  看著那驟然湊近的眼睛古川瞳下意識向後靠了半分，不知為何，那雙眼睛明明漂亮得毫無攻擊性，但她還是從中感覺到了微妙的壓迫感，讓她放在桌下的雙手不自覺有些緊張地捏緊。

  「五條先生？」

  「既然都要被逼婚，怎樣？不如考慮一下我？」他揚起嘴角就這麼輕易地拋出了一個炸彈。

  「啊？」古川瞳臉上的平靜沒能維持住瞬間呆滯了。

  「我是說……」他眨了眨那對又長又密的雪白色睫毛，耐心地重複著：「雖然連我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但我好像真的對你有點一見鍾情耶，所以怎樣？要不要考慮嫁給我？」

  「……」

  在這剎那，古川瞳感覺世界似乎就此沉靜了下來。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而眼睛所見到的只有那雙鏡片之下的蒼瞳。

  有螢光在他眼底流動，星光在此間墜落，最後匯聚成藍色的星海。

  明明如此荒誕至極的發言，但有個聲音卻在心底響起告訴她：

  ——他是認真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古川瞳緊握的雙手驀然地就鬆開了，就如同她心中原本緊繃的那根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被剪斷，迎來的並不是墜落，而是做出孤注一擲決定後輕鬆。

  「好啊。」

  迎著那樣漂亮的一雙眸子，她聽見自己帶著笑意的聲音如此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