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2024-09-13 18:20:46
作者: 果汁清酒
第 4 章
徐大媽從61號出去時,兩條腿飄的唷,嘴角都咧到耳後根了。
只要譚公安答應見面,這事就八九不離十。
明亞那姑娘吧,熱衷把家裡事全攬了的老一輩可能有不喜歡的。
相貌太好了。
偏偏人不夠樸實勤快,而董桂花兩口子也不曉得為女兒名聲找補找補,那兩口子全屬於把「自掃門前雪」刻腦門上的人。
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家裡大人性子獨,誰想占他們點便宜他們跑得飛快,後頭跟有鬼……呸呸呸,有什麼東西攆似的。
當初棉紡廠有家人口多,想跟董桂花兩口子換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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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董桂花只生了奚明亞,院裡的人都勸,說她生得艱難,以後大抵就這一個姑娘,不如做做好事跟人換一換,等廠里有空屋了再重新分回兩間。
董桂花和奚蘇華說啥都不讓。
誰勸,他們就把誰打出去,一點面子不給,也不曉得說幾句軟話,兩口子年輕,都強硬。
這麼一來,誰不說這家子鐵石心腸。
時日一長,閒話就多了。
傳著傳著,就變了味兒。
一點點小問題被無限放大,董桂花得了個「董大炮」的稱呼,奚蘇華也成了大家嘴裡的「奚老焉兒」。
都是不好的標籤。
但要說真幹了什麼了不得的惡事,大家又說不出來。
而爹媽斤斤計較,不夠善良無私,不是大家心裡的「好人」,其他人下意識就覺得他們的孩子品行也不怎麼樣。
更別說姑娘長得俊。
美人尖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樑殷紅嘴唇,個頭既不隨爸也不隨媽。
一米七出頭的奚蘇華跟一米五的董桂花,生了個直奔一米七五的閨女,好些男同志在她面前都要矮一截。
她隨便往那一站,滿室生輝。
相貌亮眼的同時還兼具了「婆婆妯娌」不喜歡的心眼活泛,吃不得虧。
加上董大炮和奚老焉兒這對爹媽,多少叫人望而生畏。
所以提親的人不少。
但真心覺得她好的卻不多。
無非是兒子喜歡奚明亞漂亮有文化,當爹媽的拗不過,盤算著姑娘家再傲脾氣再刁鑽,進門肚子一揣,遲早能調教得老實安分,才捏著鼻子托人相一相。
譚公安就不一樣了。
他上頭沒有長輩,挑刺的人少,明亞那些毛病在同輩眼裡不是問題。嫁過來就能當家做主,多好的事兒啊。
至於孩子……
那就更不怕了。
棉紡廠一群小蘿蔔頭,沒被奚明亞收拾過的是少數,不還是服服帖帖喊「姐姐」。
桂花後頭三個孩子更是打小生活在親姐姐的關愛下,不照樣茁壯成長了嗎?
茁壯成長的三人:……堅強,不哭。
越想,徐大媽心裡越美。
桂花家的謝媒錢,她拿定了。
徐大媽當天就找到董桂花提了譚樂生想見面聊的意思。
董桂花擔心夜長夢多。
顧不得應太快可能叫男方輕視,爽利地將見面時間定在第二天上午。
事情定得急,除了奚蘇華就只有明亞本人知道。
次日清晨,奚明亞難得沒賴床。
弟弟妹妹出門上學後,她開始打扮自己。
她老早就想好了,等賺到五百積分就立馬兌換彩妝套裝,一個套裝拆開賣,留一部分自己玩,賣一部分。
為了兌換商城裡稀奇的商品,這樁婚事奚明亞勢在必得。
奚明亞精心編好瀑布辮,又小心翼翼修了下眉毛。
在商城出品的水乳精華加持下,本就白皙不錯的皮膚更是一點毛孔都看不到,嫩得能掐出水來,讓那張妍麗的臉蛋愈發光彩照人。
「媽,我穿哪件衣服合適?」
她左手拎著一條淺綠色碎花連衣裙,右手拿著純白襯衫。
滿心雀躍地蹦到董桂花跟前。
董桂花正收拾碗筷,頭也沒擡,語氣敷衍道:「哪件都行,都好看。」
「媽~~~」
奚明亞嘟嘴,撒嬌:「你都沒看。」
董桂花:「就那幾身衣服,我不看也知道。」
奚明亞:……好有道理,無法反駁呢。
「那我穿裙子。」她想了想,還是裙子更搭今天的髮型。
聞言,董桂花擡眼。
這一看,眼睛瞬間瞪得溜圓,一腦門問號——
她閨女今天是不是太俊了點?
皮膚水潤光滑的白裡透紅,像半熟的水蜜桃,好看得把她這個親媽都看呆了。
之前有這樣嗎?
董桂花視線落在奚明亞臉上,好一會兒才漸漸往兩件衣裳上挪。
頓時眉心不由得擰出道褶子,「是不是穿得穩重些更合適?」
畢竟譚公安養著幾個孩子,怕是相不中心思全在打扮上的女同志。
「我看襯衫更適合今天的場合。」
「是嗎?」
「既然媽你說襯衫合適,那我今天還就要穿裙子了。」
奚明亞眨眨眼睛。
調皮地笑了笑,趕在董桂花罵人前跑回屋換衣服去了。
董桂花:「……」這祖宗,不聽還問。
約莫過了一分多鐘,董桂花終於反應過來閨女在嫌棄自己的審美。
盡唱反調呢,這破孩子!
奚明亞換好衣服,舉著鏡子臭美了半天,等廠里廣播開唱歌,她才踩著點出門。
「大丫你這辮子編得挺別致啊,唷,穿這麼漂亮是幹啥去呢?」
「劉阿姨,我有名字的。您下次再喊大丫我就當沒聽見了噢。」
「就你事兒多,大丫哪不好,多親近啊。」
奚明亞翻了個大白眼,「不好,不喜歡。」
「我不跟您說了,回頭見。」
劉桂花看著那道婀娜遠去的背影,咂咂嘴,眼珠轉了兩圈。
扔下掃把,跑對門屋開嘮。
「朱大姐,你跟董大炮聊得來,她給她們家大丫相誰了?是不是周廠長家的周威?」
「……」
奚明亞前往相看公園的同時,棉紡廠單元樓里,傷了手的楊南剛從衛生院回來。
妹妹楊西在學校,楊母在糊火柴盒。
見他手左手包得像豬蹄,繃帶還滲血,嚇得尖叫一聲,「怎麼回事這是,咋傷成這樣啊,南子?」
楊家住二樓。
一個三十多平的小二室。
楊父為保廠里資產命喪火海。
廠里看孤兒寡母可憐就分了房,還讓當時才十四歲的楊南頂了他爸的崗。
因這,街道辦也時不時分派給楊母糊紙盒的活兒,一家三口這些年過得還行。
楊南扯了下嘴角,搖頭,「娘,檢修機器傷著碰著很正常,現在不疼了,您別擔心。」
「什么正常的,正常你師傅怎麼不安排別人去?我看他就是不重視你。」
「娘——」
「您說什麼呢?」
楊母垮著臉,嘟嘟囔囔:「娘還說錯了?都有招你做女婿的意思,還讓你干那麼危險的活,你就說他……」
「娘,沒有的事。」
楊南臉色不好,厲聲打斷楊母的抱怨,「師傅一直很關照我。」
「師傅可能沒有讓我跟明亞結婚的意思。」
楊母愣了。
臉色倏地一變。
「咋、咋沒有呀?」
她有些慌神了。
不滿歸不滿,但兒子同奚明亞結婚,奚蘇華就成了老丈人。
這老丈人帶女婿,肯定會更用心更不藏私。
不管咋說,奚蘇華畢竟是棉紡廠里唯一的六級技工,帶了好幾個徒弟出來,有這麼個老丈人在,兒子以後會走得更順。
兒子好了,這個家才能好。
這個道理楊母很明白。
「先前,你師傅,你師傅他為他家大丫頭的事發愁,這都跟你講了,不就是暗示咱家去提親嗎?」
楊南沉默,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他確實很難過,也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如何,這事沒過明路,奚蘇華確實沒說太明。
而當時自己……
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楊南快被懊悔的潮水淹沒了。
如果當時師傅說明亞相看失敗,周威又一直糾纏時自己不畏首畏尾,不猶豫不決,而是主動站出來表明對明亞的心意。
或許這樁婚事能成。
但現在——
師傅已經在為明亞相看他人了。
楊南胸口悶悶的,「娘,師傅沒有那個意思,是咱們誤會了。」
楊母聽不得這話。
想到樓里鄰居聊的那些,不知怎地一股被折辱的感覺油然而生。
手裡糊了一半的火柴盒重重往桌上一摔,大罵:「誤會什麼誤會,我看就是你師傅嫌貧愛富想賣女求榮,沒那個意思做啥跟你說那些?」
「他以為咱們不知道奚明亞跟周威的破事啊——」
「娘,您說哪兒去了?周威能跟明亞有什麼事,您別聽風就是雨。」
楊母一怔。
眼眶漸漸濕潤。
兒子居然為了外人凶她這個親媽,這就是她辛苦半輩子養大的兒啊。
早知道,不如溺死在糞桶里算了。
大抵寡母都容易出現兒子被別人搶走的心態。
本就覺得被折辱,理智在懸崖邊緣搖擺的楊母言詞愈發難聽。
「沒什麼事,咱廠里那麼多漂亮姑娘,不說余主任家的甜甜,就說二車間那一枝花夢妮兒,哪個不是精精神神的,怎麼周威不糾纏她們,非得糾纏奚明亞?」
「哦,就因為好看?別的女同志就不好看了?」
「她要不給甜頭,副廠家長的公子能為了她違背父母,跟爹媽抗爭?」
「娘你——」
「歐陽眉親口說的,她兒子為了讓她和周副廠長同意兩人的婚事,把家裡給鬧得烏煙瘴氣的,這要沒點什麼,他能做到那個地步?」
「你上回講你師傅那話,你高高興興跟個傻子似的,娘沒潑你冷水,其實我根本不滿意這個兒媳婦人選,不說難聽話是看在他是你師傅女兒的份上,給他們留臉,她還瞧不上咱們了,tui——」
楊南震驚母親是這樣看待明亞的。
先前自己提起師傅的意思,她明明很高興,說起明亞都是夸的,明明很喜歡明亞啊,怎麼就……
看母親越說越過分。
自己數次開口都被打斷,再這樣嚷嚷肯定鬧得整棟樓都聽見。
話傳到師傅耳朵里,師傅怎麼想自己,明亞怎麼看?
楊南臉色發沉。
試圖勸阻無果。
無奈,左看右看,最後,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搪瓷缸上。
眼前一會兒是奚明亞戲謔的臉,一會兒是師傅嚴肅的面孔,耳邊充斥著母親惱羞成怒的惡意揣測。
聽著,竟愈發刻薄荒唐,跟印象中的母親尤為割裂。
偏他心知肚明母親的「變臉」全是為了自己。
楊南羞愧不已。
多少也有一些「美夢破滅,不想回顧」的難堪。
從上午聽師傅提起,他很努力地假裝不在意,假裝只要奚明亞不用跟周威那種人渣在一起就很好。
他真的努力了。
偏母親要戳破這層偽裝,讓他不得不面對那一刻的懦弱猶豫,面對自己並非全然沒有希望,而是被自己的性格破壞的現實。
楊南嘴裡發苦,咬著牙,抄起搪瓷缸往地上砸去。
「乓乓」兩聲。
楊母猛地一驚。
嚇得瞳孔放大,渾身顫抖。耷拉松垮的臉頰也跟著顫了顫。
楊南:「娘你剛才的話,過了。」
楊母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似是不敢相信一手養大的兒子跟自己唱反調。
楊南別看眼。
不去看楊母氣憤的臉,也不敢她漸漸濕潤的雙眼。
深吸了兩口氣。
待情緒轉緩,儘可能地用溫和的語氣勸誡母親,也把最不想正視的那一面袒露出來。
「娘,不管師傅先前有沒有這個想法,是我怕得罪周廠長沒敢邁出主動那一步,跟明亞無關。」
「你不用遷怒到旁人身上。」
「是,我是對人家有好感,但人家私下從從沒跟我接觸過,我只在她給師傅送飯時見過她,至於周威……」
楊南頓了頓,神情不屑,「他是什麼老實人嗎?去年他追著田夢妮,害得人女同志只敢躲保衛科,這事你也知道的,你還說他害人。怎麼能為了罵明亞把他們弄一塊說?娘,你以前教我做事要坦坦蕩蕩,跟誰相處都得誠心,對待師傅更要尊敬,也不要聽外面那些長舌婦的瞎話,您今天……」
楊母怔怔的,面上漸漸浮現出難堪。
引以為傲的兒子用自己過去教他的話來指責自己,心口宛如插了一萬把劍。
從前有多自傲身為寡婦把兒子養得踏實勤奮端正孝順,現在就有多鬱悶。
她兒子……
好像正直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