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08
2024-09-13 16:31:32
作者: 張無聲
第08章 08
好不容易能起身離開了,寧蘭時才注意到穆晏華的袍角有一處比較皺。
他微頓,默默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蟒袍,沒什麼問題。
……他先前攥的是穆晏華的衣服。
不是都說穆晏華龜毛事多,喜怒無常麼。
是沒有注意到,還是確實不在意?
寧蘭時不知道。
他們回了東宮,穆晏華叫人把摺子送到東宮的書房裡,但沒讓他一塊,寧蘭時就乖乖地去往東宮書房別的地方。
小圓子也先到的書房復命:「廠公。」
小圓子跪著行禮,雙手捧著名單:「審出來了。」
穆晏華伸手接過,又看了眼他袖子上沾染的一點血跡:「換身衣服再去殿下身邊。」
小圓子眨巴了下眼,他在穆晏華跟前,只有趙寶和幾個心腹或者只有他和穆晏華時,膽子就大,也不客氣:「真要奴才在殿下身邊做事?」
穆晏華輕嗤:「你自己博出來的,還要問我一句?」
小圓子嘿嘿一笑:「總是在牢獄裡待著,奴才嫌無聊嘛。前些日子風濕膝蓋疼,這不太醫都說奴才就是在陰濕的地方待久了,該多曬曬太陽。」
穆晏華:「呵。」
膽子大點是大點,但小圓子也知道,自己這次行動算是沒同穆晏華報過,所以他跪著,也沒敢起來。
他不像趙寶那個木頭,他瞧得出來,廠公對殿下的感情不全是挑個傀儡牽根線擺弄,也不全是那種低俗的欲丨望,還有點別的。
……可能是因為殿下看著太乾淨了。
穆晏華展開名單看了眼:「你這字再不練練再練就難了。」
小圓子立馬道:「練,爹爹您說得對!奴才今兒起就奮筆疾書!」
「……」
穆晏華懶得跟他貧,視線落在「薛」上,扯了下嘴角,把名單折好收好:「證據呢。」
「有呢。」小圓子道:「錦衣衛那邊已經去拿了。」
穆晏華瞥他,小圓子眨眨眼,他那張娃娃臉,裝無辜可憐確實很適合,穆晏華嗤笑:「你們是真會找背鍋的人。」
「爹爹,您這話就不對了,奴才們都是為您辦事的,都是兄弟,錦衣衛武功高強,個個身強體壯,往那一站就頗有氣勢……」
「別貧了。」
穆晏華打斷他:「薛家那邊盯著些,吩咐下去,皇后我不見,薛相見,薛尚書……他要是說要見我,叫他把他那怎麼都填不飽的胃剖出來給我再來求見。」
小圓子低聲應是。
穆晏華也沒跟他說起,只展開了摺子,跟他不在這兒跪著了似的,看起了奏摺。
小圓子也沒怨言,就這麼跪著,他默默數著時間,約莫過了一刻鐘,穆晏華才開口:「你怎麼叫他對你另眼相待的?」
一刻鐘,嗯,氣不是很大。
小圓子鬆了口氣,又眨眨眼。
「就,表現得善良些?」小圓子道:「廠公您肯定也瞧出來了,殿下是這宮裡難得乾淨的人,他心軟偏偏又透徹,遇上和他一樣心軟的人,自然會親近些。」
他還把那隻麻雀的事說了。
穆晏華聽過後,又是一聲嗤笑:「原先那隻麻雀呢?」
小圓子毫不在意:「沒救活,所以奴才特意讓人抓了一大籮筐,挑了只最像的。」
他還補充:「廠公您吩咐的嘛,要好好哄著殿下。」
穆晏華嗯了聲,慢慢展開奏摺:「研墨。」
小圓子唰地一下就站起來,湊到穆晏華旁側研墨。
穆晏華:「你待會還要回他身邊服侍,就不罰你別的了。但你的職責是什麼,知道麼?」
小圓子低頭,聲音也壓了下去,沒了嬉皮笑臉的輕佻:「奴才的命,先是您的,才再是殿下的。」
穆晏華瞥了眼硯台:「去吧,叫趙寶進來,把吩咐你的最後一件事做好。」
小圓子應是,這才退出去。
穆晏華挑了支毛筆,卻沒有急著批閱。
他望著毛筆尖的彎彎,腦子裡還是寧蘭時在殿上說那話時的模樣。
確實很不同。
他相信寧蘭時定然聽過許多他的傳言,說他暴虐、狠戾、殘忍;說他傷天害理、毫無人性……不然也不會初見面就怕他怕成那樣。
可即便如此,寧蘭時還是能以中立的角度去看待他做的每一件事,在第一時間便冷靜分析想明白了所有。
本以為只是個恰好長得合他心意,讓他眼睛看著舒服的小野草,卻不想……有望長成蒼天大樹啊。
若是養養……
可養鷹的人,最容易被鷹反啄了眼。
.
小圓子回來後,寧蘭時也沒有別的什麼事。
穆晏華還是固定早中晚飯都同他一塊兒吃,甚至大多時候都是寧蘭時得等他一起,他雖是太子了,但奏摺卻沒見著——內容沒見著,他就是瞧見搬進了書房裡,都是穆晏華批閱的。
寧蘭時也沒失落或是憤怒,答應穆晏華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好好當個傀儡皇帝。
如今宦官當道,他死了別的皇子上位,可能還不如他在這位置上,至少他不會為了討好穆晏華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而且東宮還有另外一個書房,用來存書的。
早就有人打掃過,還新添了不少書在裡頭。
只是……
「是廠公吩咐的。」
小圓子帶寧蘭時去的時候,就與寧蘭時說:「廠公說看您喜歡看書,怕您悶著無聊,讓您看看。」
他還說:「其實您想的話,也可以去御花園裡走走,這會兒桂花和菊花開得都很好,香得很。就是得帶上東廠的公公們。」
小圓子演內務府的太監演得得心應手:「得確保安全。」
寧蘭時眼睫微動:「可以出去嗎?是廠公親口說的?」
小圓子低垂著腦袋:「是,廠公昨兒個還問奴才們怎麼這幾日您都沒出去。」
「……我看皇后娘娘來了好幾次。」
寧蘭時說:「廠公都不見她,我怕我出去被她堵了,不小心被套了話。」
小圓子怔了下,得虧是低著頭,才掩住了他的詫異:「您不用怕,廠公給您安排好人了的。」
寧蘭時說好:「明日吧。」
他抽出一本《山河志》,微垂了眼帘,讓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今日也不早了。」
小圓子應聲,默默上前了些,替他掌燈。
於是晚膳時,穆晏華問了句:「你明日要出去玩?」
他這幾日心情不太好,寧蘭時看出來了,吃飯的時候沒幾句話,要麼就是手底下的人來報什麼,他吩咐一句話,眉眼是冷的,今日也是。
不過……這幾日他身上都沒帶著血氣味了,寧蘭時也不清楚,究竟是穆晏華沒去牢獄沾染上,還是他習慣了穆晏華身上的味道。
「嗯。」
寧蘭時並不意外他知道,也為此沒有任何的感覺:「想看看。」
他還不忘示弱:「我從前都沒有光明正大地去看過御花園。」
他之前確實活得還不如一個太監、宮女。
嬤嬤不怎麼敢讓他隨意出門,出去都得是深夜了,深夜時候的御花園,靜悄悄的,還得躲著點,別被侍衛發現。
就怕陛下想起他來,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道他母族到底犯了什麼錯,他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所以哪怕現在,他很清楚他真想知道的話,問穆晏華,穆晏華肯定也會說,可他不敢。
因為這個錯,他沒有了母親,也得不到父愛,甚至這十八年都猶如偷來般活著。
穆晏華倒沒攔著,只是說:「你出了東宮,難免會遇上些人,無論是誰,你都記著你是太子。」
他漫不經心地加了一筷子魚肉:「或許從前人為刀俎、你為魚肉,但現在肯定不是了。你才是那把刀,他們才是魚肉。」
寧蘭時抓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好。」
從未有人與他說過這話,偏偏又是穆晏華。
穆晏華又吩咐了小圓子一句:「這兩日御花園風大,帶件披風。」
他似笑非笑:「我養了這麼些天了,要是讓人著涼了……」
正好有機會把上次的事兒一起罰了。
小圓子心裡嘀咕您記仇還真是第一位,面上忙拱手應下:「是,奴才遵命。」
.
於是第二日上午寧蘭時起來後得知穆晏華出宮辦事了,午膳等他一塊兒的話得等到午時過半,故而乾脆就叫上小圓子出去走走。
小圓子挑了件厚一點的披風,寧蘭時身邊都是會武的,哪怕是婢女,武功也不差。
都是穆晏華親自挑、點名點出來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
「皇子裡就找得著這一個好拿捏的,死了你們能讓皇帝活過來生個小的給我放龍椅上?」
御花園裡的風景,自然是頂頂好的。
這會兒桂花是最盛的時候,確實香得很。院裡的菊花也開得很漂亮。
小圓子見寧蘭時喜歡,還跟寧蘭時說:「可以叫人移兩盆放到您房中。」
寧蘭時撚著花瓣葉,輕輕搖頭:「它們在這兒,才是最美的。」
而不是拘在四四方方的小房間裡。
他們逛了會兒,寧蘭時就遇上了意料之中的人——十皇子殿下。
他們會來找他,也是正常的。
畢竟宮裡沒背景的就他一個,穆晏華對他總是會寬容些,畢竟剩下的幾位皇子……確實沒有他能放心用的。
再說,薛家許是還有什麼東西能遞到穆晏華跟前,叫穆晏華消消氣。
但穆晏華想要的可能更多?
具體發生了何事,寧蘭時不知道,他也只是憑藉人物關係去猜了個大概。
寧蘭時膝蓋沒有軟一點,哪怕當年他曾跪在地上俯首拜過這人。
他看著十皇子沖他拱手彎腰:「太子殿下。」
大幹太子身份要高於皇子、親王,和皇子另當別論,故而寧蘭時不需要向他回禮,只淡淡一點頭就好。
十皇子直起腰,說話就又不一樣了,明明這是兩人第一次交談,他卻熟稔到好似兩人是同母所出:「先前見十七弟身體好像不太好,好幾次說想見你,義父也說你身體不好,不見。現在看著氣色還行,是好了?」
「…你要是有事,便直接說吧。」
寧蘭時連喊他一聲兄長都做不到,他神色冷淡:「若是無事,就此別過。」
十皇子笑容不變:「十七弟也是個直接人,那我就不繞彎子了。」
他又拱拱手:「我舅舅送進宮了一批又甜又多汁的香欒,在母后宮裡,正巧也到午膳了,這兒離母后宮中不遠,母后宮中有一個廚子做的香欒蝦仁味道一絕,不如一道去坐坐?」
寧蘭時搖頭:「不必了,我不愛吃香欒。再說我與廠公有約在先,我等廠公一道用膳。」
十皇子微訝:「這都要到午膳時間了,我聽說義父還在外頭辦事,還沒回宮……」
「我不知皇后娘娘找廠公是何事。」寧蘭時打斷了他的話:「但無論何事,廠公的態度便是我的態度,你和皇后娘娘,都沒有必要找我。」
他當然無論何事都會站在穆晏華身邊,因為他的救命稻草,只有穆晏華這一根。
他幫十皇子他們,他們會救他?
開什麼玩笑。
要是會,他在宮中這十八年為何活得如此小心?
十皇子微僵。
寧蘭時轉身帶著小圓子他們離去,走的時候,他還在想——
……忘了自稱本宮了。
他有點懊惱。
實在是沒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