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05
2024-09-13 16:31:29
作者: 張無聲
第05章 05
和穆晏華一道用過早膳後,寧蘭時便看到了自己要吃的藥。
他從小到大其實生病很少,且因為太醫院沒人敢給他開藥——他母族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除了他確實入了皇家玉牒,可皇帝沒有給他一切,就連夫子都沒有給他指過,好似直接將他忘了一樣。
所以寧蘭時病時,很少吃藥,都是嬤嬤用一些民間的法子給他治好的。
而現在聞到苦藥味,寧蘭時就忍不住縮了縮。
奈何穆晏華在旁邊揚眉示意他:「喝了。」
寧蘭時微抿唇,到底還是端起了那碗感覺比毒藥還可怕的藥。
院使見他皺著臉,便多說了句:「殿下若是怕苦,就捏著鼻子,一口氣吞了,再含顆蜜餞,會好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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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蘭時做了下心理準備,捏著鼻子將這一碗藥一口灌完。
他吞下去的時候,就差點嘔出來,那種味道……也不是說苦,就是叫他直犯噁心,哪怕速度極快地吃了顆放在旁側的蜜餞,也還是難受得很。
饒是寧蘭時再能忍的人,都被這一碗藥折騰得失了態,手撐在桌子邊沿,乾嘔了下,那雙柳葉眼中也浮現出了朦朧的水霧,眼眶都跟著微微泛紅,那副孤冷的模樣徹底被打破,瞧著倒叫人無端有些心疼。
穆晏華盯著他的眼睛,自己都未曾覺察到,舌尖碾過了尖牙。
寧蘭時生得好看,他這樣的人,哭起來也是好看的。
如若配上那隱忍屈辱的表情……
穆晏華微勾起嘴角。
還有三個月。
夏士誠死了才九個月。
.
寧蘭時跟著穆晏華去了皇祠,他的兄弟姊妹們已經在這兒跪拜了一上午了,朝中大臣也在。
穆晏華出現時,除了跪在棺前的幾個,其餘人都悄悄瞥了寧蘭時一眼。
封十七皇子寧蘭時為太子的旨意,他們都知曉,也不會有人覺得寧蘭時是有手段坐上了這個位置,他們只想看看,穆晏華覺得好掌控的這位被遺忘了的十七皇子是何模樣,好記住。
寧蘭時身上的衣裳已是太子官服,尚衣局趕了一夜的工給他趕出來的這一身。
他本應該再在外頭披麻戴孝的,但走時,穆晏華撚了撚那塊白布,嫌晦氣:「這紅色多好看,非要套個白?」
沒人敢置喙他。
今兒個就算他坐在皇帝的棺上喝酒唱曲兒,也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句不是,除非不要命了。
所以穿著朱紅底繡四爪金黑蟒的寧蘭時,就跟著穿著黑底飛魚服的穆晏華一同出現在了一片素白的靈堂。
甚至是他走前頭,穆晏華後他半步。
——穆晏華說,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
就是寧蘭時真覺得他這功夫敷衍,畢竟白麻衣都不套一下。
寧蘭時走進去時,跪在外頭的大臣就一個個掉個兒拜人:「千歲爺、太子殿下。」
這動靜,也惹得跪在棺前的皇嗣們偏身回頭看了過來。
從那道聖旨下來後,他們沒有一個不想看看這個早被他們忘了的十七弟是何模樣,但穆晏華護得太緊,別說人了,便是連一片衣角都瞧不見。
寧蘭時自有記憶起,就從未被這麼多人關注甚至是盯著,他的腳步都慢了慢,卻並未停下。
從穆晏華選中他的那一刻起,他便開始在做準備。
他知曉自己只要不犯穆晏華的忌諱,就能一步步從東宮到龍椅,這一路總會有數不清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的。所以他並不畏懼。
穆晏華在他慢下來時,便看了他一眼。
見「撿來」的小野草如他所料地沒有脆弱地被一點雨打得直抖葉子,心裡在滿意的同時,也是起了更多的興味。
寧蘭時行至靈堂內,按照穆晏華教的,跪在了最前頭的蒲團上,低頭叩首。
總共三次,按理來說,他拜完後,便要跪在這兒守靈,但同他一道拜完了的穆晏華率先起身,還彎下腰,單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寧蘭時就在他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然後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
意識到他不會在這兒守靈,最前頭的那位大臣幾近驚怒地開口:「太子殿下!按照我朝規矩……」
「按照我朝規矩,國喪守靈頭日,皇嗣和朝中大臣皆不可進食,只能喝水。但我看許尚書中氣十足,是早膳用得太飽?」
穆晏華打斷了他的話,還笑眯眯地:「許尚書不用說沒有,人的嘴巴是最不可信的,為了確定許尚書有沒有說謊,還是去東廠的刑司走一趟?」
許性德怒目圓睜:「你!」
穆晏華覺得沒意思,用手輕輕頂了一下寧蘭時的脊背,示意他繼續往前走,聲音悠然:「還是算了吧,陛下生前與我說過,替他好好照顧小十七。我們小十七性子弱,身子骨也弱,見不得這些打打殺殺的事。」
小十七本人:「……」
太子殿下身子骨弱?
好幾個人偷偷瞄了一眼寧蘭時。
大幹重武,幾個拔尖爭權的皇子,騎射都不弱,故而平時身板看著也硬朗,頗有軍中之姿,對比起來,從未見過馬與弓箭的寧蘭時,又恰好站在如今大幹第一高手穆晏華附近……確實羸弱似迎風就倒。
出了皇祠後,穆晏華突然問了句:「你怪我麼?」
寧蘭時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廠公說什麼?」
「那是你父皇。」
穆晏華瞥他:「我卻不讓你守靈。」
寧蘭時安靜了兩秒。
他不知道穆晏華想聽什麼樣的答案。
怪他?然後叫穆晏華更加愉悅,滿足他那惡劣的喜歡看人難受的癖好?
還是說不怪他……若他說不怪他,穆晏華會怎麼樣?
他不知道,畢竟穆晏華如今展現在他面前的模樣太過捉摸不透,就像是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瘋子。
所以寧蘭時只能避重就輕地說:「我從未見過他。」
他望著面前長長的御路,輕聲:「我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他也不願意給我一個名字。」
寧蘭時……
他的兄弟都是「平」字輩的,據嬤嬤說,是因為陛下希望他們平庸一些,不要出眾,就能活下來。
可他叫蘭時,這個名字…是他母妃給他取的字,就被錄進了玉蝶里,成了他的名。
穆晏華微頓,若有所思:「所以你恨他麼?」
寧蘭時看了他一眼,又低垂下眼帘:「面都沒有見過的人,為何要恨。」
也不知怎的,他說了這句話後,穆晏華就沒了聲音,只是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寧蘭時忐忑了下,但沒等來他發火,便也忘了這茬。
.
回了東宮後,寧蘭時被穆晏華安排在了書房。
他低頭摩挲著手裡袖子的蟒紋,一時走了神,穆晏華再進來時,他便不動聲色地收了手,站起身來要行禮,但被穆晏華攔了。
「日後不用跟我行禮。」
寧蘭時微頓,直起腰板:「好。」
穆晏華稍揚眉,把手裡沒有落書名的冊子丟給他:「背熟。」
寧蘭時不明所以,打開來看,就見是一本記錄了朝臣的冊子。
裡面不僅有所有朝臣的名字、品級、官階,還有家中關係、姻親,以及或疑似或確定的派系……
寧蘭時攥緊了書頁幾分。
他以為…穆晏華要的是一個傀儡。
一個傀儡,怎麼能知道人是如何將他製作出來的?
就不怕這個傀儡有了靈魂和思想,製作出屬於他的傀儡麼?
是過於自信,還是……
寧蘭時不由看向穆晏華,便見穆晏華已然坐在了書案後的椅子上,那椅子是雕了蟒的,象徵著太子的權貴,穆晏華卻毫不在意。
寧蘭時也不意外他不在意,這人估計…龍椅都坐過了。
「按照我朝規章,你明年一月一才能登基,所以你還有四個月的時間背熟。」
穆晏華隨意道:「我會抽查,若是太子殿下錯了……」
他掀唇一笑,也不知是因為那張臉生得穠麗還是什麼,竟無端多出些曖丨昧感:「臣是會罰你的。」
寧蘭時微抿唇,垂眼看向了手裡的冊子。
到底是試探,還是真的要他背熟……
「好。」
無論怎麼樣,他現下都只能先應。
寧蘭時慢慢翻著手裡的冊子,眼睫微動,在安靜了會兒後,試探著低聲說了句:「我還以為…朝中全被廠公把控。」
穆晏華正在寫著什麼,聞言眼皮都沒掀一下,隨意道:「怎麼可能?若是如此,你父皇怎會被投毒?」
也是。
不過……
寧蘭時心說穆晏華好像沒有他想像得那麼……
但不代表這個人是好相與的。
他還記著自己把自己掌心掐出了點印子,他就發了脾氣的事。
終究還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
.
中飯時,穆晏華還是與他一同用的。
在趙寶一道道菜扎銀針時,穆晏華也把包好的信交予了另一人。
他沒吩咐什麼,對方卻知道要怎麼做,跪下領命後便直接離去。
然後院使又端來一盅湯,聞著很香,特意放在了寧蘭時跟前。
揭蓋後,穆晏華示意趙寶先驗那個。
寧蘭時意識到這盅湯只給自己喝:「……這是?」
下了什麼長期毒麼?
穆晏華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似的:「你不是怕苦喝不了藥麼,這藥膳也能代替藥,只是調理起來時間要更長一些。」
院使低聲說是,跟寧蘭時多說了句:「殿下待會兒先試試,若是還覺得藥材味過濃受不了,那微臣再去改改方子。」
寧蘭時愣住。
……除了嬤嬤,從來沒有人在意過他的感受。
為何偏偏是…穆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