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悅

  住持看著面前端坐在蒲團上的少女，並不意外，甚至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

  「恭喜你了，小星，不到半年就能得償所願。」

  石如星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說：「我就知道，一切都瞞不過您，今天來，也是為了交還土地，還有向您和寺里的師兄們道別。」

  說罷，她深深一拜，「若非有您，有空明，有寺里的這些師兄們，我恐怕早就凍死或是餓死在當年的那個雪天了。這些恩情，我不敢忘，更不能忘。醉仙樓的生意，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其餘的恩德，我只能日後再還了。」

  住持看了眼窗外，確定周圍無人後，一捋鬍鬚，說：「我不瞞你，當日即便空明不發善心，我也是要救你一回的。因你面相是大富大貴大功德之身，但境遇卻完全相反。老頭我實在好奇得要命。」

  「後來，我又卜過你的命數，結果是你這一生註定要有大功德，命中卻有一十死無生的死劫，就應在今年。」

  「但你上回來時，我再卜命數，死劫就已經消失了。」

  石如星震驚地抬頭看向住持，完全沒想到，住持還會看相，甚至看出了她本來註定要慘死的命運。

  不過死劫消失了，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已經完全扭轉了上一世的命運？

  住持沒錯過她的反應，笑呵呵地說：「當初收留你，我也算是『居心不良』，所以就不必老想著報恩啦。過好以後的日子，對你們這些少年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石如星再次鄭重地叩首，「君子論跡不論心，無論如何，您都救我於水火當中。何況，您已種下了因，我如何能不將結出的果還給您？」

  住持無奈地搖頭，「你這丫頭，有時候機靈得要命，有時候又呆得要命！罷了，想如何做都隨你，我可管不著咯。」

  告別了住持，石如星在此地終於再無牽掛。

  房子裡的一些餘糧和醃菜，她都分給了村里人；包括房子和田地在內的那一大塊地方都是寺廟的田，之後寺里是將此地出租還是留作己用，她都管不著了。

  臨泉寺的僧人們同樣知曉她要離開的事，但介於空明——現在應該叫他『「徐珩」了——也要離開，所以他們的情緒反而十分穩定，只是故作傷悲道：「哎，走吧，都走了好啊！最好也別再想起我們了！」

  徐珩獰笑著錘他一拳，說：「走了又不是死了，腿還長在身上呢，少說這些廢話。倒是你們，別在刷盤子的時候才想起師叔我就行。」

  他們一群十八九的半大少年打作一團，石如星不去摻和，但每次都愛問她要零嘴的那個小沙彌悄悄摸過來，送了她一朵小花。

  小光頭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面寫滿了好奇，「星星姐，你是不是要和空明師叔祖還俗下山，去成親啊？」

  石如星手裡的花「吧嗒」掉在地上。

  深吸一口氣，她撿起小花，又摸了摸小沙彌的光頭，和善地問：「誰告訴你的？」

  她有道理懷疑，是徐珩帶壞了寺內風氣，讓一群出家人也毫不避諱地談論紅塵俗事。

  誰知，小沙彌一臉天真地說：「是空明師叔祖說的呀。」

  石如星：……

  不等她反應過來，小沙彌繼續道：「他說這次回京城，就是要還俗和星星姐成親呢。」

  石如星覺得自己頭頂快冒煙了。

  徐珩這傢伙，胡說八道也就算了，怎麼還騙小孩子啊！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又問：「師叔祖就對你說了這話？」

  小沙彌老實地搖搖頭，「當時師傅師叔們都在。」

  石如星差點當場找個洞鑽進去。

  不是，自己怎麼就要和徐珩成親了？

  她不過就是當著秦王還有皇帝和太后的面，照著他的樣子編了個心上人出來，怎麼轉頭他就也這麼編排自己了？

  石如星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衝上前揪著徐珩的衣領，把他從人堆里扯了出來。

  走到樹蔭下，石如星停下腳步。這裡蟬鳴聒噪，能把他們說話的聲音蓋住大半，確保好事的小和尚聽不著牆角。

  她拿手指用力戳了戳徐珩的肩膀，惡狠狠地問：「知道犯了什麼錯嗎？」

  徐珩臉上寫著茫然，努力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個答案，道：「我最近也沒幹什麼事兒啊……」

  「你怎麼和他們說咱倆是要去、去——」

  石如星本來氣勢十足，說著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不敢再往下說了，只是心砰砰跳，看著徐珩那張由驚轉樂的臉，也愈發地頭暈目眩。

  徐珩笑得眉眼彎彎，問：「去幹嘛？」

  這下，石如星再傻也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你去說清楚！尤其是那幾個小的，他們都當真了！」

  徐珩又問：「說清楚什麼？」

  「我們幾時要、要成親了？」石如星氣鼓鼓地反問。

  徐珩嘆了口氣，故作為難地說：「那該怎麼解釋？我那幾個小小小師侄，他們的小腦袋瓜可理解不了，咱倆為什麼非要回京城不可。」

  「那你也不該……」

  「而且，」徐珩突然抬頭，直直看進石如星的雙眸，語氣帶著幾分委屈，「你很嫌棄我？很反感我這麼說？」

  石如星自己都沒發現，她實在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從前也是這樣，徐珩只要稍微示弱，她就會立馬心軟，什麼齟齬矛盾，統統扔在腦後。

  這一回也是同樣。

  她登時就覺得自己罪大惡極了，囁喏道：「倒也沒有……」

  徐珩這才沒那麼委屈了，但眼睛還是濕漉漉的，似乎有一種名為「溫柔」的東西要化為實質，將石如星整個包裹起來。

  他輕聲問：「那你是怎麼想的？聽到我這樣說，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石如星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徐珩牽著鼻子走了，當真回憶起自己之前的心情，垂著腦袋小聲道：「……很害羞。我、我說不上來……」

  徐珩靠近她，在她耳邊誘哄，「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會是這種反應？」

  「……為什麼？」

  石如星茫茫然抬起頭，這才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近了。徐珩稍微彎著腰，貼著她的耳朵說話，自己只要偏過頭，說不定嘴唇就會擦上他的……嘴唇。

  她眨了眨眼，後知後覺開口道：「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