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前仇

  失望和憤懣湧上薛彩霞心頭，「忘恩負義的東西，我算認清你了，謝健民，咱們在一塊這麼多年，孩子都打了兩個，結婚的事卻拖到現在。你對我根本就沒一點真心！！」

  這麼隱私的事都被薛彩霞抖出來，四周的人全往前擠了擠，唯恐少聽了一個字。

  

  「我眼睛瞎，看上你這麼個人。謝健民，要不是我爸給你弄到工農兵學員指標，你現在狗屁不是，就是個下賤的農村人！」

  杜雨燕目光一閃，「農村人怎麼了？這天下是咱們農村人打出來的；你吃的糧食、穿的衣裳也是農民披星帶月苦出來的，薛彩霞，你在城南供銷社當個售貨員，就有資格說我們下賤了？別忘了你爹媽都還在農村，沒見過這麼忘了本的！」

  薛彩霞敢遞出這話柄，就別怪杜雨燕火上澆油。

  這番話極具煽動性，人群中已經有人罵出來，「我們就是農村人，臭女人，農村人都是你祖宗！」

  「滾，你們算什麼東西！」薛彩霞口不擇言，「說你們下賤怎麼了？一輩子就配在泥地里打滾！」

  有年輕氣盛的要上去揍薛彩霞，被旁邊人攔住，可嚷著要教訓她的人越來越多。

  薛彩霞對著比她瘦小的杜雨燕，還能色厲內荏一下，此刻醒悟自己激起民憤，終於有些怵了。

  即便如此，薛彩霞還在口出狂言，「我叔可是副鎮長，我舅舅還是縣裡的幹部，看誰敢動我，只要我一句話，你們連站的地兒都沒有！」

  「老娘撕爛這女人的破嘴！」

  「她這可比地主老財還毒啊！」

  一桶水兜頭澆到薛彩霞身上時，大家都有點愣住，沒想到有人真動了手。

  薛彩霞懵了。

  不知何時，原本躲進辦公室的謝健民又走出來，卻只在走廊上杵著，像個完全無關的看客。

  薛彩霞瞧見謝健民，用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水，越過人群哭喊， 「謝健民，你不用太得意。你對杜雨燕乾的那缺德事，我早八百年就告訴她了！你以為她不計前仇，杜雨燕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謝健民看似平靜無波的臉上，現出一道裂縫。

  杜雨燕已經拉著兒子走到人群外，聽到薛彩霞最後幾句，不由停了一下。

  就算謝健民為前途選了薛彩霞，那也是他私德問題，薛彩霞用「前仇」來形容，難道是當初謝健民和原主分得很難看？

  「薛彩霞，你要是想跟我一刀兩斷，就繼續鬧下去，大不了我回鄉種地。」謝健民話說得平淡，可語意中能聽出幾分豁出去的意思。

  「謝健民，你是想坑我一輩子！」薛彩霞從地上爬起，衝到走廊上，對著謝健民又罵又打。

  「這是怎麼了？」有聲音傳來。

  薛彩霞猛一轉頭，用盡全力叫了出來，「錢叔叔！」

  「小倆口又鬧意見了？」錢院長打著哈哈，趁機對謝健民遞了個眼色，「到我辦公室，哪回不是我給你們做和事佬？」

  杜雨燕打量著此刻笑容可掬的錢院長。

  薛彩霞叫這位——叔叔？

  不用想了，老太太轉院的事徹底泡湯。

  眾人終於散開，杜雨燕卻陷入了深思。

  感覺衣擺被拉了一下，杜雨燕低下頭。

  大寶抬起小臉，費力地舉起懷裡的東西。

  噗的一聲，杜雨燕笑了出來，接過大寶不知何時拿回來的鐵皮龍井。

  蹲身將孩子抱入懷中，杜雨燕誇了句，「小機靈鬼！」

  「錢叔叔，讓杜雨燕立馬滾蛋！」薛彩霞的一聲吼，衝出了院長辦公室。

  大寶一驚，飛快摟住杜雨燕的脖子。

  一個小時之後——

  「明早之前辦好出院。」護士將出院單遞到杜雨燕手裡，稍稍猶豫了一下，解釋道：「後面有病人急著用床位。」

  「好。」杜雨燕笑了笑，沒有多問。

  她這不爭不吵，反而讓護士生出幾分同情。

  警惕地掃過四周，護士壓低嗓音，「今天這事不怪你。薛彩霞在咱們衛生院是出了名的潑婦。謝醫生也不容易，還沒結婚就被管得死死的，薛彩霞就差拿根繩子把人捆住。不瞞你說，我們院的人，我是說女的，現在沒幾個敢跟謝醫生說話。」

  「沒關係，我正好也要帶我奶去縣醫院。」杜雨燕說著，看了看窗外天色。

  只盼明天風和日麗，讓他們順順利利地出發。

  第二天一早，杜雨燕租了輛馬車，把一家老小拉到汽車站。

  好不容易在候車廳出口那兒找到三個空位，杜雨燕扶著杜老太坐下，轉頭叮囑大寶，「我去買票，照顧好太奶和弟弟。」

  「知道了！」大寶聽話地點頭。

  「我剛才瞧見了，外頭有到青山村的馬車，還有幾個位子。」杜老太到現在還不肯死心。

  杜雨燕望向售票處，「您老問問兩個孩子，這家誰做主呢？」

  「媽！」

  「我媽！」

  大寶和二寶異口同聲，杜老太的話被堵得死死的。

  杜雨燕掉頭要去售票窗口，不小心跟一位身著舊中山裝的老人家撞上。

  「沒注意啊，沒注意！」老人家先出了聲。

  對方上了年紀，還跟自己道歉，杜雨燕哪裡好意思，彎腰將人家掉在地上的黑包揀起，「大爺對不住，是我不小心！」

  黑包上印著 「上海」兩個字，份量還挺重，鼓鼓囊囊，也不知道放了什麼。

  老人家接過包，又是不住地道謝。

  杜老太撐著椅子站起，「老哥哥，我孫女冒失，對不住啊！」

  雙方和和氣氣說了幾句，杜老太把二寶抱到自己懷裡，給老人家騰了一個座。

  老人家正好也在找座位，便沒再客氣，隨手從放在腳邊的包里拿了本書，戴上老花鏡，看了起來。

  杜雨燕已經去排隊，大寶頭靠著杜老太胳膊，小大人似地勸，「太奶不著急，在縣醫院治好了病，咱們就能回家了。」

  「太奶這病啊，治不治都一樣，是我拖累了你們媽。」杜老太有些傷感，「寶兒，你們記住啊，你媽日子過得苦，可她心疼你們，長大以後，一定要孝順她！」

  「孝……太奶！」二寶仰著小臉，出其不意地來了句。

  杜老太貼了貼二寶的臉，「太奶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我這福氣全攢下來，以後留給你們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