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偏心

2024-09-07 22:31:12 作者: 聞芒

  齊鳴義頂著齊鳴仁的名字去公糧站上班,上次劉志剛就發過一封信問齊鳴禮要不要揭穿他,讓他人財兩空。

  齊鳴禮當時出了個主意,讓介紹人敲打齊鳴義,好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齊鳴仁的事情瞞不住了,好讓齊老頭再出一回血。

  按計劃,如果齊老頭再交兩百塊錢給兒子保工作,除去讓好友辦事的分成,齊鳴禮這些年貼補給齊老頭他們的錢至少回本一半,以後兩邊恩怨兩消,徹底沒有關係。

  可拆開後他們發現入坑的齊鳴義換成了齊鳴仁。

  這事還有後續。

  信上說,因為介紹人透露齊鳴義李代桃僵的事情東窗事發,他肉眼可見的萎靡消瘦,但是還是回家想辦法。

  這個想辦法自然是要齊老頭掏錢。

  卻不想,三天後回來的是齊鳴仁這個正主。

  當時介紹人都懵了。

  齊鳴仁腆著臉說自己為了讓混帳兄弟有份工作,就把自己的工作讓出來,又是哭又是求原諒,將自己塑造成『伏弟魔』,誰看了不說一聲為弟弟犧牲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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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齊鳴仁還想著自己回來了就不用罰錢,但是介紹人態度不明的模樣讓他心裡沒底,最後還是交了兩百塊錢上去。

  和原來想的雖有出入,但大差不差。

  劉志剛讓他重新入職,他為此還小小刁難了一下對方,專門把髒活累活給齊鳴仁,但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麼用,這人竟然樂此不疲。

  信里,劉志剛好好感慨了一番齊鳴仁的厚臉皮,問他接下來怎麼辦。

  其實主要問的是要不要下死手整齊鳴仁。

  劉志剛不清楚齊鳴禮最討厭哪個兄弟因此來信問問。

  這封信齊鳴禮還沒想好要怎麼回。

  ……

  此時,旗頭縣,齊家村。

  廚房裡,馬佳佳磨磨蹭蹭地煮藥,神思不屬,眼下有抹不去的疲憊,比起幾個月前,她好似老了幾歲,臉上還有遮不住的斑。

  劉翠芬端著一盆剛翻好的醬菜,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好一會兒看到熟悉的身影,撇撇嘴瞬間不想進去了,可轉念一想這樣走掉太沒有氣勢,索性直接跨進去。

  兩個人一個在灶台前添柴,另一個自顧自打理醬菜缸子,全程沒有眼神交流,更沒有當初夥同彼此偷雞摸狗的情誼。

  馬佳佳眼神是木然,看一眼,劉翠芬都覺得要折壽。

  前段時間他們大房的愁雲慘霧一下就轉移到二房,讓她心裡十分痛快。

  她心裡如何開心,臉上就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這要是換以前高低要嘲笑一下齊鳴義一家偷雞不成蝕把米,丟了工作還被打殘,但是隔壁還有齊老太,她不敢太放肆。

  不過她在心裡罵了好幾句活該。

  誰讓齊鳴義為了工作不仁不義,害她男人手受傷,還出爾反爾不交一半工資給他們大房,看吧現在報應來了。

  本來這工作就是給她男人的,讓他搶!被人揭發了不說還讓爹娘又花了兩百冤枉錢,有這錢花在哪不好。

  劉翠芬翻了個白眼,他們家都好幾個月沒碰葷腥了,齊大寶見天瘦下去,可心疼死她了。

  之後齊鳴仁要是轉正,她和齊大寶就一起搬去城裡,成為城裡人後就不用再看見二房這晦氣的一家了。

  馬佳佳偶然一抬頭,撞上這白眼,臉上扭曲了一陣,那股陰鬱的氣質怎麼也壓不住。

  劉翠芬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惡聲惡氣地說:「看什麼看。」

  馬佳佳定定地看她,看得劉翠芬頭皮發麻,她才在明滅火光中輕嗤一聲,低下頭用那厚重的劉海遮住眼下的情緒。

  把藥裝進一早準備好的碗裡,她徑直離開。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先叫一聲大嫂,然後親密地勾搭上對方,說一堆好聽的話捧著對方,讓她記著二房的好,到時提拔一下自家。

  可現在她哪還有一點以前的八面玲瓏,連面子功夫都懶得跟劉翠芬做。

  之前齊鳴仁只是傷了手,就在家要死要活,齊老頭和齊老太私底下不知道補貼了多少才讓他消停。

  這回齊鳴義回來,剛說自己被人識破要丟工作,他就又跳出來,死活要把工作要回來,齊鳴義自然不肯,反被他提刀砍,甚至下死手,齊鳴義差點手都沒了,可就算她男人流血流淚,齊鳴仁還是一意孤行地砸斷他一條腿,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動不了。

  這件事徹底鬧到鄉親們的眼皮子底下,鬧了好大的笑話,可齊老太只顧得上指責他們二房,口口聲聲這個月工分少了好多,可另一邊齊鳴仁當初手受傷後也藉口好幾個月不上工,也不見他們說什麼。

  如果只是這樣就算了,反正她也知道齊老頭齊老太心偏得沒邊。

  直到有一天路過他們的房間,她竟然聽到他們為齊鳴仁高興的話,一字一句都在囑咐他好好上班,念叨著他出息了。

  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就是一副合家歡樂的畫面。

  可馬佳佳當時腦子都要燒沒了,心裡那根弦驟斷,崩潰得她恨不得打上門去。

  她知道二老偏心,但是沒想到能偏到這個地步。

  回到他們住的東間,馬佳佳看見齊鳴義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一隻手一條腿都打上石膏繃帶,一個五官端正的人臉上沒有血色,眼下是怎麼也消不去的青黑。

  她鼻子一酸,感覺未來一片黑暗。

  赤腳大夫說他的左手手腕養的好的話不會出什麼問題,可一旦養不好以後都使不上力了,腿比手嚴重,很可能也會跛,齊鳴仁是真捨得下死手。

  她一想到自己可能嫁了個殘廢要被娘家人笑話,就難受得不行。

  趴在床邊的齊金寶聽到動靜,看到是她,忙跑過來。

  他現在也不到處追著齊大寶跑了,好像知道大人有矛盾一樣,自己成天關在家裡,圍著齊鳴義打轉。

  馬佳佳摸摸他的臉,讓他去一邊玩兒,這才走向齊鳴義。

  齊鳴義臉頰凹陷,雙目無神,看到她來眼珠子都不帶轉一下。

  「喝藥了。」馬佳佳嗓音有些抖。

  齊鳴義半天沒動,她也不催,直到他胸膛劇烈起伏一下才從嗓子裡壓出一個「嗯」。

  馬佳佳仔細地把他腦袋扶起來,慢慢把藥餵進去。

  這中間沒有任何傾灑,好像演練過無數次。

  齊鳴義身心遭創,脾氣有些陰晴不定,她仔細一些至少不會被他抽耳刮子。

  餵完藥,她正要出去,齊鳴義開口了。

  聲音裡帶著久不開口的沙啞。

  「你給我拿張紙,我要寫信,」很快他又搖搖頭,否定道,「不成,我不識字,你去找個識字的人。」

  馬佳佳下意識問:「做什麼?」

  齊鳴義沒什麼情緒地看過去,馬佳佳被看得縮起脖子,好半晌他才開口:「我要舉報齊鳴仁買工作。」

  馬佳佳第一反應是醍醐灌頂,她覺得行。

  齊鳴仁讓她男人沒工作,那他們也讓他沒工作,都是地里的莊稼漢,憑什麼他就能翻身。

  可隨即她想到齊老頭和齊老太。

  他們花了重金才換來這個工作,丟工作的還是他們最看重的大兒子,真要攪黃了,怕是會掐死他們。

  「掐死?」齊鳴義粗紅著臉,頸邊動脈暴起,「我現在生不如死,還怕他們給我掐死?」

  任誰體驗過成為工人每個月還能領到工資的滋味,都不肯回來種地。

  他有專門的工作裝,一打扮上都感覺比其他人高貴了許多,每個月有十塊錢工資,因為公糧站包食宿,這十塊錢就全都是他的。

  可現在都沒了,他還半死不活地躺在這。

  天堂到靈堂也不過如此了。

  馬佳佳囁嚅一下:「萬一舉報不成咋整?」

  「來回還花路費。」她嘀咕。

  現在到處都是關係戶,買工作這種事簡直太常見,她怕沒人管,再說去一趟城裡,吃住都要錢,為了治齊鳴義,他們家沒有多少錢了。

  齊鳴義攥起拳頭,氣得心肝脾肺都疼,可理智又告訴他馬佳佳說的對。

  「啊啊啊啊——」

  他大叫起來,瘋狂地捶打床。

  屋裡的兩個人都不防他暴起被嚇了一跳,齊金寶更是哇哇大哭。

  聲音傳到隔壁兩屋,齊老頭不耐煩地抽菸,齊老太直接敲開他們的門,手裡拿著鋤頭,臉色不是很好。

  「老二家的,趕緊出來,該上工了。」

  「不上工哪有飯吃,別整天鬼哭狼嚎的。」

  劉翠芬在一邊幫腔:「是啊,下地的不比工人,還是要勤快起來。」

  齊老頭看了眼屋裡的情形,習慣性呵斥女人:「哪有你說話的份,給我滾到地里。」

  他又看向裡面:「趕緊的,要遲到了,會扣分的,老二的份你要補上。」

  想了想,齊老頭恨鐵不成鋼道:「現在這副鬼樣子做給誰看,人家都拆穿你了,你還不肯把工作還給你哥,他管你要回自己的東西,你還想倒打一耙砍他,如果不是你哥心善,早把你打死了!你就該感恩戴德!」

  馬佳佳和劉翠芬刷地看向他。

  她們當時沒在現場,根本不知道原來是齊鳴義先動的手。

  劉翠芬呸了一聲:「狼心狗肺的東西!」

  馬佳佳心一哽,面無表情地看過去,劉翠芬直接翻白眼給她看。

  「這工作也有我的錢!」齊鳴義咆哮,「怎麼就是他的工作了,是我的!」

  是,他是先拿刀了,可也只是想像之前那樣嚇唬一下,可齊鳴仁是要他死啊!

  「砰」的一聲,藥碗四分五裂。

  齊老頭猛抽兩口,「給你才不好呢,你大哥仁慈,站穩腳跟後還能拉你一把,你呢,白眼狼一個,工資都不交了,想幹嘛,也想學那個不孝子分家?」

  他重重把門關上,徒留齊鳴義在房間顫抖個不停。

  他嘴裡還念叨著「我的,都是我的。」

  把齊金寶嚇得縮在角落一動也不敢動。

  ……

  另一邊,晚上回到家的齊鳴禮終於知道怎麼回信。

  臨時工只有半年的工期,現在算來還剩不到兩個月,他想著都折騰到現在就讓齊鳴仁自以為站穩腳跟後到期離開。

  信寫好,文雯和他說起下午的事。

  齊鳴禮聽了也覺得不要多接觸劉慧敏才好。

  「咱家生不生關她什麼事,關心到別人家了,這不是閒的嗎。」

  「悠悠她們沒被影響吧。」

  文雯努努嘴,示意他看齊悠悠。

  這孩子現在敏感著,雖說中午向她保證過,可現在再聊起這個話題,還是會偷聽,自然是被影響到了。

  「罐罐嘛,她還什麼都不懂。」

  主要還是大的,容易多想。

  齊鳴禮向齊悠悠招招手。

  齊悠悠聽話地走過來,身後還綴著個小尾巴,亦步亦趨地跟著。

  齊罐罐現在走路穩當多了,能堅持更久,但等走到爸爸面前,還是習慣性四肢著地,文雯只好把她抱起來。

  齊鳴禮也抱起齊悠悠,跟她聊起中午的事情。

  齊悠悠率先搖頭晃腦,說:「媽媽已經和悠悠說過了,爸爸只要不反悔就行。」

  齊鳴禮笑:「爸爸媽媽不會反悔的,很早之前我們就商量好了只要你們兩個。」

  當時還是結婚前,孩子的問題被先提上來,他答應了老丈人和文雯這輩子只會有兩個孩子,為此在齊罐罐出生後,他還去結紮了。

  這件事自然不會有變數,他再強調一遍只是希望敏感如悠悠能夠不再介懷。

  聽到這話,齊悠悠果然高興,齊鳴禮就知道自己做對了。

  文雯看父女倆都要玩起來了,斟酌著開口問另外一件事:「你說我要不要去找個工作。」

  齊鳴禮:「工作?怎麼突然有這想法。」

  文雯:「就是想體驗一下,我長這麼大還沒進過廠呢,更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一般女人從懂事開始就要服務家裡,長大後工作結婚,按部就班一輩子,她生活優渥自然沒有工作的需要,可被人提醒,也會有心血來潮想試一試的想法。

  劉慧敏可能和她三觀不和,但不得不說,她的提議她有些心動。

  可能也是閒太久,突然想了解其他人生活是什麼樣的。

  「你這話說的……」像極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

  齊鳴禮沒忍住笑出來,在文雯爆發之際,說:「想試就試唄,開心就好,你有什麼想做的,我幫你掌掌眼。」

  文雯把頭擱在齊罐罐的頭上,「唔,附近有什麼上工的地方嗎?」

  「有,紡織廠,罐頭廠,電影廠……」

  文雯覷了他一眼,「缺人嗎,我去應聘。」

  齊罐罐伸手去摸頭頂上的人,鸚鵡學舌道:「缺。」

  齊鳴禮笑:「咱家罐罐說的沒錯,缺人,你會寫字會寫文章,書也沒少看,一個文員應該沒問題。」

  他沒說的是,以她媳婦這張臉,去電影廠應聘更吃香。

  文雯若有所思,真的會這麼簡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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