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日暮(7)
2024-09-07 19:09:19
作者: 紅幽靈
仇詩人舉起一手按住我的胳膊,他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眼睛看著我,哪怕汗珠從眼睛上刷過,甚至滲進眼睛裡,也沒能讓他眼眸里堅毅潰散,他沒有朝我說什麼,就只是看著我,但我能感受到,他現在正極力壓制忍耐著。
我心疼地將手移到他臉上,心頭慌亂極了。
怎麼辦,他會不會有事?
「其實也沒什麼,」方杉隨手就將針管扔了,拍了拍手,「類似於鎮定劑之類的,但效果會比鎮定劑更好,仇隊長再厲害,也不過是肉眼凡胎,擋得了晦氣,擋不了人類自己想出來的這些藥物。」
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不抖,滿心想著殺死這個方杉,但我克制著,極其輕柔地將仇詩人抱進懷裡,然後怒瞪著方杉:「你,想做什麼?」
方杉輕笑一聲:「你們不是想知道,這個地方暗地裡在做些什麼嗎,我現在就讓你好好看看。」
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我旁邊的那面牆壁「轟隆」一聲。
在方杉的示意下,我戒備地將手按在牆上,用力一推,那面牆便被我推開,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大廳。
是真的很大,裡頭有不少穿白大褂的醫生,中間幾張桌子上擺放了不少儀器,但那些儀器很雜,有現代高科技的玩意,像冒著煙霧的器皿、試管,插著各類電線的機器,但也有祖宗傳下來的法寶,羅盤、畫符紙的工具、和各種法器,地上還放著關著公雞的籠子,簡直是科學與宗教的合併。
大廳兩邊,是一間間白色的房間,房間跟大廳相連的是透明玻璃,所以能夠看到房間裡的情況,每個房間裡都放了兩張病床,病床上躺著病人,他們的頭上都戴著一個鐵帽子,鐵帽子連著電線,通往一個四方機器上。
我數了數,一共十二個病人。
而大廳最裡邊的大牆上,有一個直徑兩米的八卦圖,盯著那個八卦圖久了,還會覺得它在轉,也不知是它真的會轉,還是我剛剛在八邊形房間裡留下的後遺症,因為我現在頭還暈著。
「班小姐,請吧。」方杉嘴上說「請」,可他扔掉針管的手上握了一把槍,那把槍正對著仇詩人。
我惱恨地掃他一眼,將一個晃過來的活死人脖子扭到另一邊後,我把仇詩人的手臂環過我肩膀,腳上腰上同時發力,還有一隻手撐著牆,花了好大力氣,才將仇詩人扶起來……這廝太重了。
我倆蹌踉地走出八邊形房間,來到大廳,與此同時,那些醫生中也走出來一人,可不就是魯醫生嘛。
「歡迎你們到這裡來考察。」魯醫生學紳士一樣一手在前,對我們鞠了一躬,直起身後比著四周,「我很榮幸跟你們介紹這裡。」
「這將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研究!」
這話一落,十二個病人頭上的鐵帽就亮了起來,而剛剛還安安靜靜躺著的他們突然都抽搐起來,緊接著一個個睜開眼睛,發出痛苦的淒嚎,他們痛苦地掙扎著,然而他們手腳都被鐵條束縛著,腰上也有一根固定著他們,無論他們怎麼掙扎都逃脫不掉。
但從他們突出的眼球,暴起的青筋,和用指甲將自己的手摳得血肉模糊來看,他們正承受著無與倫比的痛苦。
如此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旁邊的機器上伸出了一根觸手,觸手有點像一根吸管,往外一噴,病人就從那觸手頂端噴了出來。
不,那是病人的靈魂,但病人並沒有死,這是生魂!
「這是生魂,」魯醫生印證了我的猜想,「其實,人強大的地方,不是肉體,而是靈魂,通過對靈魂的刺激,會讓一個人變得強大,更甚者,」他慎重地道,「還能有用靈力。」
他看向被我扶著的仇詩人:「想來沒有人比仇隊長更清楚,現如今,能力者是越來越少了,無知的普通人類因為害怕,殘害了無數的能力者術師,以至於被外敵攻入,差點連自己的國家都保不住,現在很多真正有本事的家族都沒落甚至滅絕了,大家反倒去相信那些街頭騙子,多麼可笑!」
「不過沒關係,」他又道,「只要我們的實驗能夠成功,我們就可以創造出一批又一批的能力者,恢復五百年前我們術師最輝煌的時代!」
他幻想著那樣的情景,激動地舉高雙手。
而白色房間裡,做實驗的護士,也拿著一根紅絲線去碰被觸手托舉著的生魂,每當紅絲線碰到生魂時,我隱隱能看到有細細的能量導入生魂中,這並不是什麼享受的事,看那生魂發出比在身體裡更痛苦的聲音就知道了。
來自靈魂的痛,絕對大大的超過肉體的。
那些生魂被固定在觸手上逃不掉,身形卻在掙扎中扭曲變形,一會拉長一會膨脹,隨時會像打過多氣的氣球一樣爆炸。
我看到這些,下意識地抱緊了仇詩人,他不會也想抽我們的生魂吧,可仇詩人已經有靈力了,他還很厲害。
仇詩人感受到我的害怕,慢慢抬起頭來,他很虛弱,要靠著我才能站立,因為我沒什麼力氣,還時不時差點把他摔了。
聽著他不舒服的粗喘,我很惱恨自己沒用,我倆角色對換的話,他一定能好好的護住我,如今,我卻連他的身體都撐不起來。
他艱難地拍了拍我的手,然後朝魯醫生看去,流著冷汗的側顏看上去,依然冷靜:「你所謂的刺激這些生魂,是在給他們灌輸能量,我想知道,這些能量,你們哪來的?」
就算他們有本事直接往空氣里抽取靈氣,這些靈氣也無法直接往生魂上灌。
再看那些紅線,盤繞著延伸,最後都通往一個地方,就是那個八卦。
魯醫生聽到這裡,收起了他慷慨激昂的表情,慢慢放下手,質疑地看著他,也看看我。
仇詩人往前邁出一步,人就蹌踉起來,我抱著他跟著晃蕩,好不容易穩住,他完全不在意,當自己醉了,嗤笑道:「怎麼,我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你們也怕?」
他不屑地諷刺:「你們把我們騙到這地方來,應該不是要刺激我們的靈魂壯大我們的力量,而是要我們的力量吧?連讓我們知曉都不敢,你們還怎麼來奪取我們的力量?」
「呵呵呵呵,不愧是仇隊長,特殊部門的第一人,我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說話的並不是魯醫生,這聲音聽起來比魯醫生年輕,但感覺上比魯醫生蒼老,並且,魯醫生在聽到這話後,面上立馬變得攻擊起來,還往旁邊退開。
不止是他,在這大廳里的護士醫生都往兩邊退開,逐漸地露出最裡邊的,就坐在八卦下面一張黑色椅子的黑衣人。
他穿著一件黑色連帽大衣,遮住上半張臉,露出的嘴和下巴看著頗為熟悉,不止如此,就他剛發出的聲音,我聽著也很耳熟。
這人,我是認識的?
「你,你是誰?」
「二小姐,這就不認識我了嗎?」
黑衣人用很熟稔的話說著,他緩緩抬起頭來,直至他整張臉都暴露在我眼前。
「牛克?你是牛克?」我姐姐班芷的助手?
「很高興二小姐記得我。」他食指中指併攏,在額前比劃一下算是跟我招呼。
「為什麼會是你?我姐姐呢,她怎麼樣了?」
「大小姐跟我提過你們倆的矛盾,沒想到二小姐還能這麼關心大小姐?放心吧,大小姐現在很好,你應該多關心關心自己。你們不是想知道刺激這些生魂的能量是什麼嗎,看仔細了二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哭鼻子。」
他拍了兩下手,他身後有著八卦圖的牆,從八卦圖中間分開,往兩邊縮去,將牆後面的世界一點點露了出來。
那是一個血紅的世界!
那面牆後面,是一個地面比這個大廳低很多的四方屋子,在不超過這個大廳水平面里,裝滿了紅色的液體,粘稠的、血腥的,讓人不得不聯想半屋子的紅色液體是不是……血!
在這血池上面,漂浮著一具水晶棺材,雖然能夠看到水晶棺材裡躺了一個人,但距離太遠,我看不清躺的人是誰。
但我看到了,紅色液體上面,垂吊著幾個人,其中一個,赫然就是趙星。
他們被綁著雙手,身穿著病服,然而那件病服的背部已經浸染成紅色了,很顯然,他們的背部有傷口,血液流到他們光著的腳,再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水晶棺材上,彈起漣漪,最後又滾入血池裡。
趙星此時雙目緊閉,面無血色,也不知道還活著沒有。
「很意外嗎?要有所得,就得有所付出。」牛克托著一隻手,像一個坐在高台上給所有人演講的導師,他身後,血池、棺材、一個個綁著的人形成一個銀幕,成為他的背景。
「付出?」我喃喃著。
「優勝劣汰。」怕我不懂一樣,在牛克的示意下,魯醫生為我解說,他有意在牛克面前表現自己,神色激昂許多,「不是誰都能承受靈魂的刺激,撐不過的就傻了,撐過去的也不一定會乖乖聽話,正好,能量需要供給,沒有資質的,不聽話的,就可以作為養料,繼續維持著這個實驗。」
他說得,跟水資源循環利用一樣簡單。
「那暗地裡資助你們的那些『大老闆』,他們又圖的什麼?」
「呵,」魯醫生不屑地冷笑,「只要告訴他們,這種方法能夠讓他們長生不老,多的是人前仆後繼。」
我也抿著唇笑了,將仇詩人摟緊,讓他的腦袋往我肩膀上靠,雖然他這大高個依偎在我這「嬌弱」的人懷裡很辣眼球,但能讓他舒服一點又何必管那麼多。
隨後我才看向他們:「那我們呢,你們千方百計地把我們騙過來,又為的什麼?」
「想要製作靈丹妙藥,就缺不了一味主藥材。」牛克興味的眼睛打量著我,「你就是我千辛萬苦培養出來的主、藥、材!」
我聽得發笑:「我是你培養出來的?你不會還要告訴我,你是我爹吧?」
牛克別有深意地一笑,再一次拍了拍手掌,然後,懸浮在血池裡的水晶棺材慢慢地傾斜,豎立。
好似快要昏迷的仇詩人忽然握緊了我的手臂,那力道像要折斷我的手,他甚至微微立了起來,繃緊的身體隨時可能暴走,但最終,他又妥協了般繼續靠在我肩上,只是一雙手摟住我的腰,抱得很緊很緊。
他的反應,讓我更加好奇這水晶棺里躺的什麼人,讓他反應這麼大。
我盯著那立起來的水晶棺,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水晶棺里的人,對我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隱隱有一虛渺的聲音在喊著我靠近。
我的心臟在跳動,一下一下似要從我的胸腔里跳出去,我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前邁出去,要不是仇詩人的重量壓得我差點跌倒,讓我醒過神來,我可能真會就這麼走過去。
「這到底是誰?」
聽到我壓抑地質問,牛克低低笑了起來:「這,不就是你嗎?」
什麼?
在我不明所以時,水晶棺的棺蓋猶如虛擬的光華,眨眼間消失於無形,躺在棺材裡如今像站著的人,徹底暴露了出來,讓我看了個真切。
我雙腳一軟,和仇詩人雙雙跌落在地上,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眼睛仍不錯目地盯著水晶棺里的人……哪怕臉上有許多被啃咬過的痕跡,我也認得出來,這是……我?
不,怎麼可能,我怎麼會躺在那水晶棺里?
而且,如果那是我,那此時和仇詩人坐在這裡的我,又是什麼?
「你好像很意外?」牛克故作驚訝地揚眉,「難道,仇大師都沒告訴過你嗎?」
我怔怔地將目光移到他臉上:告訴我什麼?
「班小姐,你已經死了,就在今年七月十六號,你就已經死了!」
死了?我已經死了?這怎麼可能!
抬起一隻手,我看著自己跟正常人沒什麼不同的手掌,怎麼都無法相信自己死了。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我雙手捧住仇詩人的臉,讓他抬起頭來能夠看著我,然而四目相對時,什麼都不用問,我已能從他的眼神里看明白了。
我的手滑下他的臉,整個人癱軟地往後倒,被他反過來抱住:「班瀾!」
在我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時,那邊的牛克手指在腿上點了點:「時間差不多了,可以開始了。」
魯醫生恭敬地對他鞠躬:「是的,主人。」
他轉向我們這邊時,推了推反射著冷芒的眼鏡,一個指令下,方杉扣住了仇詩人的肩膀,他力氣不小,竟能將仇詩人這個大漢子拽起來,仇詩人此時渾身無力,反抗不得。
我雖一頭亂麻,見仇詩人要被拖走,還是想把他搶回來,然而來了一個醫生,跟方杉同樣的手法把我扣住,再把我也拽起來。
我和仇詩人雖然被分開,卻一同被帶往牛克,或者說牛克身後的那個血色屋子。
走近了才發現,牛克身上連接了許多紅線,那些紅線的另一頭都浸泡在血池裡。
同樣的,他看到我離他越來越近後,眼底迸發著一種貪婪的喜悅:「哈哈哈,成了,馬上就能成了。」
我對他的話沒有反應,定定地看著我水晶棺里的屍體,目光在臉上脖子上露出來的皮膚上流連,「我」被保存得很完好,連上面被啃食的地方,都能清楚地看到傷口裡的血肉,既讓人厭惡又莫名的熟悉,可我一點都想不起,我曾經被什麼樣的東西如此咬過。
旁邊的魯醫生還在應和著牛克的話:「是啊,這身體和靈魂,我們餵養了這麼幾個月,一定能夠達到預期的效果。至於仇詩人,他絕對是最好的輔料,聽說他是至陽體質,自古陰陽融合,沒有比他們更絕配的了。」
這是完全把我們當「菜」了,這般旁若無人地決定料理我們的方式?
牛克贊同地點點頭:「動手吧,一會天亮了,效果恐怕就沒那麼好了。」
「是!」
魯醫生朝方杉和壓著我的醫生揮了揮手,我和仇詩人就被壓到了牛克的兩邊,正面對著他身後滿屋的血水。
方杉還嬉笑著跟仇詩人告別:「再見了仇隊長,等我回去,一定讓上面給你一枚功勳章。」
仇詩人微微睜著虛弱的眼皮,無神地看著地面:「這枚功勳章……還是我自己親自去取!」
他的眼睛猛地睜開,胳膊一震,震開了方杉的鉗制,一腳就將其踹飛,然後掐住了牛克的脖子,將他整個人從椅子上提了起來。
與此同時,我被扭在身後的手,抽出了我藏在後腰上的一把刀,只有我半個手掌的長度,加上手柄正好我整個手掌大小,壓制我的醫生就貼在我身後,被仇詩人突然發起的動作嚇住,我就順勢往身後一插!
小刀扎在醫生腹部上,不會致命,但是……醫生反應過來,想要重新制住我,在我反抗期間,他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呵,小刀上可是塗了迷藥的。
從仇詩人出手到制服牛克,不過短短一個眨眼的時間,魯醫生反應已經夠快了,可還是慢了一步,他剛要有所動作,仇詩人已經掐著牛克的脖子,將他舉到血池上面,大有魯醫生趕靠近一步,他就將牛克丟到血池裡。
魯醫生停了下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們:「為什麼你可以……」
情勢完全逆轉,仇詩人比對方更加不屑的眼神掃了眼從地上爬起來的方杉:「就憑這麼差勁的間諜,也想騙過我?」
他一如既往的狂妄。
我也將小刀對準企圖靠近我的人,冷冷地道:「你們太小心了,卻小心得過了頭。」
仇詩人和閆斌都先後接到電話,有任務要他們執行,正常人都會以為,上頭有人,不願意這兩個能力強的人介入到日暮精神病院,從而聯想到這個精神病院一定有問題,像我這種情況和仇詩人的性子,有問題就更要探索一番了。
所以他們的目的不是不讓我們來,是一定要我們來,這樣一想,不難猜到他們的目標是我和仇詩人了。
他們也是籌劃得很好,不管是最初給我留下的那張照片,還是我夢境裡「康文書」特意提醒我他來自精神病院,全都是引導我往這方向去想。
還有那兩通電話的效用不僅僅如此,他們很清楚,以職責來要求仇詩人是沒用的,反而可能激發他來,但以此對付責任感爆棚的閆斌卻很好用,閆斌不來,就一定會派另一個人來帶路,方杉就能自然而然地加入我們。
可是哪怕早猜到這些並做好了準備,我也沒有任何得意的情緒——我的屍體,就在我身後!
現在,這個日暮精神病院在暗地裡做些什麼,差不多也弄明白了。
早前,仇詩人就跟我說過,每次飛到我身上的功德和罪惡,是有人在利用我得到能量,我不知道他們的手段是什麼,現在知道了。
通過靈魂吸入,在從肉體上獲得。
這可真不是一件可以讓人愉快的事。
「果然是,小看了你、你們。」被掐著脖子舉在血池上方的牛克,竟還能笑著從喉嚨里擠著話,「呵呵……咳,不過,你們難道以、以為,這樣你們就能、贏了嗎?」
他對自己是不是會被扔到血池裡毫不畏懼,還舉起了手臂。
「咻咻」兩道破水聲,就見兩根屍魂釘從血池裡飛射出來,飛到高處後失了力道,又紛紛墜入血池裡,這分明是有兩具屍體身上的屍魂釘被彈射了出來,也就是說,有兩隻鬼煞就在這水池底下……
果然,我剛想到這點,兩道身影幾乎不分先後地從血池裡鑽了出來,哪怕他們一張臉仿佛畫了煙燻妝,我也能夠認出來,他們就是辜有成和大松,他們此時的樣子,我在夢境裡實在是見到想吐了。
不過此時在這裡看到他們,倒不覺得意外了,畢竟是早就猜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