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身世之謎(六)
2024-09-07 13:31:16
作者: 有棲
姜溫韋沒說出什麼驚天秘密來,他只是從懷中直接拿出了一把匕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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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光閃爍進眼睛裡時,顏水兒背後汗毛一豎,有那麼一瞬間,她在為自己的自大決定而懊悔。
可下一秒,她就覺得這把匕首眼熟起來。
顏水兒頓了頓,略有些遲疑地道:「這是……」
直到伸出的手差點就要觸碰到姜溫韋手上的匕首,顏水兒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自己微微前傾、以至於靠得有些近的身體。
但姜溫韋卻微微一笑,徑直將匕首放到了她的手心裡。
顏水兒微怔,而後拿起了匕首,放到眼前,下意識地去找那個熟悉的印刻了字跡的地方。
果然,她看到了那熟悉恣睢且自成風骨的幾個字。
——贈吾兒。
她下意識地拿出了帶離京都、今日又隨身攜帶著的匕首。
一模一樣的款式,一模一樣的字跡。
若非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那就是她手中的這把匕首,在『贈吾兒』的字樣旁,還有一行極偏心刻上去的『贈吾家珍寶』的小字。
可見父母對『她』的疼惜之情。
可這把匕首又怎麼會在姜溫韋的身上?
顏水兒滿腦子的問號。
難道她之前的猜測是錯的,姜溫韋不是老武安王爺的獨子,而是她那未曾謀面的親爹鎮北將軍的兒子?
她狐疑的眼神一遍遍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姜溫韋,心裡萬馬奔騰。
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麼相似的地方嗎?
完全沒有啊!
哪怕說是一個人像爹,一個人像娘都圓不過來的不像!
或許是這一刻的震驚大於了警惕,以至於顏水兒的注意力全在兩把匕首上,沒有看到姜溫韋在她將匕首拿出來後,閃爍不已的眸子。
少頃,姜溫韋長睫微垂,輕聲回答道:「這把匕首,曾是鎮北將軍之子所有。」
「當年鎮北將軍被判通敵叛國,屠戮了全族,可他的嫡長子當時仍在前方與大金國將領作戰。」
「那場戰役打得很難,兵卒不足,糧草空倉,將士們一日一食只能勉強果腹,身上的戰甲與手中的刀刃都已曲卷,滿是血污。
不論是將士們還是百姓,全都被困在了城裡,大金圍城打援,幾乎是將他們當作孤城來嬉笑圍堵。
日日在城門外辱罵叫陣,晚上又時常派騎兵騷擾突襲,令人煩不勝煩。」
「可徐小將軍沒有放棄希望,他堅信,身後的父親一定會帶領援兵前來馳援。
救城池,救百姓,救士兵,所以他打得很穩,也很堅韌。
在當時大多數大雍將領們都堅守不到十日的守城戰,徐小將軍硬是率領八千鎮守軍,堅守了整整三個月。
讓八千軍士逐漸死傷成了八百。」
姜溫韋停了下,嘆息了一聲,再次遞給了顏水兒一方乾淨的絹帕。
顏水兒微怔,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什麼時候紅了眼眶。
她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悶聲接過絹帕並道謝。
姜溫韋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膝上,繼續將往事徐徐道來。
「可惜被圍城了的徐小將軍並不知道,他所期望的徐將軍已被朝中位高之人以滿城百姓性命威逼,令他即刻引頸就戮。
若是不遵令,他們便要屠城。
他最愛敬的母親被人下了藥,生生被毒藥疼死,對外卻說是因為徐將軍通敵叛國,她心中羞愧,心力不支,最終染疾而亡。
家中的老僕,親人,還有那些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叔叔伯伯,全都遭到了清洗,就連他們的兒子女兒都沒有例外。
那一日,鎮北將軍府被殺得人頭滾滾,鮮血溢滿了北境之城。
曾有百姓言,那一日,他們競相哭嚎,滿城百姓都曾見到了六月飛雪,天動異象。
可朝廷罵他們是愚民,說他們說的都是狂悖之言,若再多言,便是鎮北將軍府的同謀,叛國謀逆罪,當處以極刑。
最後,北境出現了一場千百年來都未曾見過的、極其詭異而荒唐的場景——
城內,百姓均身著素縞,揮灑紙錢,卻不見一人哭嚎出聲。
當大金騎兵終於突破防線後來到城門外,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座死城,因而驚疑不定地退兵。」
姜溫韋嗤笑一聲,溫潤的面容上,難得戴上了譏笑的神色,唇峰微微向下,臉色卻是從未見過的冰冷。
而此時的顏水兒早已淚流滿面,心痛如刀絞。
明明她的腦海里應該是沒有這段記憶的,可卻像是有誰在撥動著按鈕一般,將這一幕幕一遍又一遍活生生的放映在她眼前。
她看見了玉門關外,一個青年將領揮槍怒嚎,滿身是血。
身後的將士們渾身是傷,卻依舊拱衛在他周圍,無一人退後。
她看見了北境百姓跪求一猛將別死,可那猛將卻仰天大笑三聲,讓手無寸鐵的百姓們不要與官兵對抗。
而後,那雙只跪天地君親師的雙膝,第一次,向權勢低頭,懇求來人,殺他一人即可,放過城中無辜的百姓和自己的家人。
他猛地磕了一個頭,顫抖的道。
「若是可以,還請出兵救援長子。」
「身為大雍之臣,我不忍大雍百姓淪為他國戰俘孽畜,不忍漢人亡國滅種。」
「身為人父,我不忍自己的孩子求助無門,孤立無援,最終白白死在戰場上。」
馬革裹屍,是徐家人世代的宿命,可他寧願自己的孩子往後餘生都被流放,至少,不必讓他娘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看見了好多,卻又好似什麼都沒看見。
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顏水兒幾次張嘴欲問,可顫抖的雙唇溢出的都是哽咽與哭聲,她甚至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最後……徐小將軍等來援軍了嗎?」
顏水兒紅著眼,看向了姜溫韋,顫抖的問他。
其實她分明早就知道徐家之人都死光了,可她還是抱著微弱的期望,期望姜溫韋能說出一個不一樣的結局來。
至少,他們能在希望中死去。
可遺憾的是,這世上的故事大多都充滿了未能如人願的遺憾。
姜溫韋眼神空茫,望著外面幾近空無一人的街道,冰冷的空氣流入他的喉管,進入他的腹腔,讓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乾澀。
「沒有。」
他這般回答道。
「徐將軍死後,他的家人親朋、還有那些為他叫冤叫屈的百姓,都被殺了。
朝廷將所有反對的聲音都屠戮殆盡,不留半點隱患。
而徐小將軍也終究沒能等來他所期盼的援軍。
直到戰死,他的屍身和頭顱被大金將領分開,當做炫耀的功勳旋轉於馬上,拖拽於馬尾後。
還當著關外的百姓一遍遍的訴說著鎮北將軍一家滅族的慘狀。
死守了近乎八個月的關外終於宣告告破,邊陲百姓被屠戮殆盡,大金鐵騎仿佛如若無人之境般,一路屠殺至京都外。
這時,朝廷和那些位高權重者才慌了。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只是冤殺了幾個『不聽話』的老將而已,怎麼就能讓曾經對著大雍俯首稱臣、連年朝歲納貢的大金國囂張至此。
他們開始拼命讓大雍其他的將領出去迎敵,去拱衛京師。
但大雍曾經的百戰將領,全都因為莫須有的『功高蓋主』、因為這些人的傲慢而死傷殆盡。
剩下的這些人,不是紙上談兵、從未上過戰場的年輕小將,便是些阿諛奉承、曲意逢迎之輩,哪裡還拿得動刀?
指望他們?呵。」
還不如指望大金國那些殘忍的、沒有人性的蠻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顏水兒全明白了。
她失神的呢喃道。
「所以……才有了後面的京都之亂,武安侯府之恥,才有了十四歲的太子代天子出證,才有了……」
「才有了十年前,年少的太子手舉屠刀,執意完成的那場大清洗。」
姜溫韋字字清晰的接過了顏水兒的話,而後看向她。
「可是,這也成為了往後十年中,眾位朝臣無數次拿出來攻擊太子的污點。」
「他們說他弒殺,濫殺,虐殺,他身為大雍的太子,手中的屠刀竟指向了無數的無辜百姓,百官婦孺……
身為一國儲君,他德不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