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供養與復仇
2024-09-07 13:30:25
作者: 有棲
穆宏才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但穆宏才能忍,不代表他身後的其他心腹官員能忍。
他們起身,欲把這口出狂言之徒罵個狗血淋頭!
「爾等豎子……」
——胡言亂語,枉做小人行徑!
誰知這位心腹官員的罵還沒出口,就被穆宏才抬手攔了下來。
心腹官員:「……」
心腹官員滿腔『豪言』只能憋回肚子裡,閉嘴後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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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宏才全程沒有回頭,依舊板著臉,只是注視著昂首站立在那裡的姜溫韋,眼神很是複雜。
穆宏才阻止心腹替他說話,是因為他更有容人之量,亦或是更有遠見嗎?
都不是。
只是因為穆宏才心知肚明,姜溫韋罵得沒有錯。
有些事,瞞得過遠在京都的帝王與貴族,卻瞞不住身在江南的官員與百姓。
世家從來清高,他們不經商,不侍俗物,那他們要怎麼維持他們奢侈的生活呢?
簡單。
讓旁系經商供養他們,他們刷清名和官名,再給旁系當保護,形成一個封閉循環的圈子。
輪到他這裡也是一樣的。
他穆宏才做一個兩袖清風、帝王稱讚、甚至青史留名的大清官,給自己的族人提供保護傘,而族人以富貴供養他的親友和子孫三代。
很公平的互利互惠,雙方共贏——至少他們是這樣覺得的。
但這事若是到了姜溫韋的口中,穆宏才明白,那就不僅僅是簡單的世家供養的事情了,辯論到最後,他這一方一定會狼狽落敗。
所以,何不在最開始就阻止這場無意義的爭論?
他不能帶頭將世家大族的把柄親手送到正在上首緊握著屠刀的太子殿下手上。
穆宏才抬眸回首,看了眼秦桓。
恰巧,此時的秦桓也在看穆宏才。
兩人捕捉到對方的視線後,均不慌不忙,相視一笑,再分離視線,重新將視野重心投射到在場的姜溫韋身上,默契十足。
還不到時候。
兩人默默在心中呢喃道。
而不遠處,姜溫韋僅僅憑藉著三寸不爛之舌,已經將阿根斥駁到有些精神恍惚。
他無助地呢喃道:「真的是我錯了嗎?錯的人竟是我嗎……」
臉上帶著猙獰的痛苦與迷茫,仿佛一直以來支撐他的信仰都在瞬間崩塌。
可姜溫韋似乎還嫌不夠似的,又加上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姜溫韋:「當然是你的錯。」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像花朵、卻帶著硬殼的東西,放到了阿根的面前。
在那兒混亂不已的阿根一見到眼前這個小小的東西,眼睛瞬間圓瞪如鼓大。
他哈嗤哈嗤地瘋狂扭動著身形,想要拼死掙脫身上的枷鎖鐐銬,好將眼前那個小小的東西收入囊中。
可偏偏姜溫韋計算得很好,即便阿根將守衛手中的鐵索鏈子扯到了極致,低下頭,匍匐下身子,用嘴去夠,甚至他都已經到了那東西的面前。
但仍舊差那麼一點。
就只差那麼一點。
這麼一點點的距離,卻仿若天塹。
阿根氣得雙目通紅,幾欲充血,仿若一個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的野獸,隨時隨地都可能暴起傷人。
而看阿根身後那兩名守衛臉上緊張與警惕並存的臉,就知道——他們不一定能在阿根發狂的第一時間攔住人。
「呼……哈赤……赫赫……」
他嘴裡露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詞語,讓人膽寒得不禁心生退意。
周圍離得近一點的江南官員已經忍不住地往旁邊移了。
寧願不顧風度地和身旁的同僚擠一擠,他們也不想站在那蠻人的附近。
要是被不幸殃及到了怎麼辦?!
他們這尊貴的身份,便是蹭破了一點油皮,那都是天大的事!
於是站在阿根周圍的人里,就只剩下姜溫韋和他身後盡職盡責地守衛們了。
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姜溫韋唇角一勾,最後直視著阿根仿若癲狂的眼神,語氣溫和地道。
「你沒瘋,我知道。」
「真正瘋了的人,是裝不成你這樣的。」
阿根的身體有細小的一僵,若非死死地盯住他的人是看不見的,但這其中並不包括詐他的姜溫韋。
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姜溫韋唇角上揚的弧度微微收斂,甚至語氣也愈加柔和。
但在阿根聽來,仿若與惡鬼無異。
「向大人是貪了許多錢財沒錯,可這些錢財,大部分都被他以另一個身份散了出去,救濟了百姓。
你以為為什麼家裡沒糧的百姓哭嚎後第二日會出現糧種和粟米,為什麼耕牛被貴族享樂殺死的農夫轉頭就能從親戚家牽一頭驢回來?
這世上哪兒來那麼多劫富濟貧的俠客?普度眾生的菩薩?
多的是吃不飽肚子的人,和一個傻乎乎為你們朝夕著想的向知同。」
「他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他和你一樣都是貧民百姓,是泥腿子,但他和你不一樣。
他從不怨天尤人,看不慣的,想改善的,他全都自己努力甚至拼命去做了。
他抑制不了江南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的貪污和土地兼併,也撼動不了他們世代累積的權利與聲望,那他親自就做這江南最大的貪官,讓他的治下再沒有比他更貪的人!
這樣,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才能安享太平。
他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最好的一切。
可他還是死了,死在了他想要保護和改善生活的人的手中。
就像當年來幫助你們的傅如玉傅大人一樣。
你覺得可悲嗎?
『他』供養你們,但你們卻殺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根突然抱頭哀嚎,神情癲狂。
想來這一次不再是裝的,而是真的。
可姜溫韋面無表情,他甚至還在繼續。
不夠。
還不夠。
對於這樣無知又自作聰明的人,他的心底毫無憐惜之情。
甚至認為他淪落到今日這般境地依舊算是幸運。
可他心底的怒火還在燃燒,憤怒的燃燒,猶如火山下壓抑著的爆發,洶湧而沉默。
怎麼可以在向知同那個傻子死後,還讓他背負著大貪官的罵名呢?
殺他的人拍手稱快,覺得自己殺得好。
他保護著的百姓,日日痛斥辱罵他罪有應得,死得好。
他的同僚們拍手稱快,覺得從今往後再沒有人能阻攔他們的慾壑難填,向知同歿的好。
看,所有人都覺得他的死亡是一件值得彈冠相慶的好事,沒有一個人為他逝去而哀悼。
他來得悄無聲息,死的也悄無聲息。
他這一生,所有的功績與良善,都將隨著那一捧黃土掩埋在地底,隨風逝去。
姜溫韋的神情帶著點追憶的恍惚,唇角竟再次露出笑意。
「從前,他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說不定等我哪天死了,世人還會拍手稱快,但我不後悔,溫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所以,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我也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死,我們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
但我和他想了那麼多種死法,做了那麼多努力,卻沒有想到,最後,他竟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的手裡。
死不瞑目。」
姜溫韋的淡薄微涼的眼神緩緩下落,掠過正在發狂的阿根身上。
他知道他還能聽得懂。
他沒徹底瘋。
「而你,也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高尚。
英雄?呵!
一個因為在地下賭場欠下巨額賭債又還不起,所以狼狽的東躲西藏的英雄?
還是因為罌粟的價格越來越高,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再買得起,於是就將自己的懦弱無能全都怪罪在了禁止罌粟流通的向巡撫的身上,覺得要不是他自己一定能買到罌粟的英雄?
別自欺欺人了。」
「在你洗腦自己是拯救百姓於水火的大英雄,慫恿魚妙旋殺了他的時候,你就已經徹徹底底地放棄自己的良知了。
你是個懦夫,敗類,是個滿手血腥的劊子手,是……恩將仇報的惡鬼。
你活該入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