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談
2024-09-07 13:19:23
作者: 有棲
夜半。
文華殿的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而它身側後的偏殿早已燭火熄滅。
秦桓端坐在座椅上,案牘後的身姿依舊挺拔。
即便已是晝夜星辰,也未曾從他的臉上看到絲毫疲憊。
燭火照映在他的臉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好似落於暗夜的火光之上。
而在他正對面的下首處,一個一襲緊身黑衣的男子正恭敬跪地,稽首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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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需不需要屬下……」
「不用。」
秦桓在密信上落下最後一筆,而後將之裝進信封,用火漆封緘,落下私印,這才一撫衣袖。
身側便兀地出現一個與年輕男子同樣一身黑衣的蒙面之人,恭敬屈膝,雙手同時伸過頭頂,接過太子遞過來的信箋。
「這封信,快馬加鞭送去北境,交予范將軍。」
說罷,秦桓又從一旁的案牘上拿起早已封好的信箋,輕飄飄地放在了剛才那封略顯厚重的信上。
「這封,傳去洛陽,你親手交予謝先生。」
「是!」
黑衣男子乾脆利落的應道,風一過,下一秒便沒了身影,只有一旁的帷幕還在慢悠悠的飄蕩。
秦桓這才輕呼一口氣,起身,動了動已有些僵硬的身子,看向仍恭敬地跪在地上的衛黎,輕笑道:「起吧,跟孤還這多禮數。」
衛黎憨笑,老實地起了身,卻沒多說什麼。
秦桓知道他執拗的性子,也不多說,而是對著他方才的提議解釋道。
「孤先前在江南賑災案一事上太過強硬,如今給朝中一個把柄,也好讓我那好父皇有理由潑潑污水,不是什麼壞事。」
秦桓的面容在燭火的映襯下或明或滅,明明太子殿下仍在安慰他,衛黎不知為何卻越看越心驚。
他連忙低頭,愈發恭敬道:「可是,您到底是從陛下手中搶人,陛下會不會……」
懷恨在心。
最後四個字他沒敢說出口。
秦桓漫不經心地剪了下燭火。
「會不會什麼的,有意義嗎?」
這次火光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眼底,反射在濃密的烏黑睫羽上,仿若永恆不滅的地獄之火。
冰涼,而灼熱。
「殿下!」衛黎滿是不贊同的看著他。
便是再怎麼樣,殿下與陛下終究是父子,縱是君臣有隔,也不至於憑白任人栽贓陷害。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貴妃的陰謀,顏奉儀是棋子,那太子妃就是幫手。
他家太子明明是最無辜的那個,卻是承受罵名與罪責最厲害的那個。
憑什麼?
一想到這,他就忍不住替自家殿下叫屈。
衛黎雖然武功高強,但臉上的心思也實在好猜。
秦桓微微一瞥便明了他在想什麼,剪著燭光的修長手指忽地一頓,輕笑了一聲,放下剪刀。
「放心吧,咱們陛下,愛美人,卻更愛江山。」
「能用一個小小宮婢就能換來這樣的結果,他不知會有多滿意,又哪兒會像冉貴妃設想的那樣,對我心存不滿。」
「況且,帝王之心最是難測,你真當他什麼都不知道?」秦桓嘆息一聲,「他是知道的啊……」
「主子……」
秦桓無甚情緒地擺擺手。
衛黎頓了頓,又遲疑地道:「可那日陛下明明鐵青著臉……」
秦桓漫不經心:「裝得。」
衛黎:「……」
秦桓嗤笑一聲:「行了,晝夜兼程的帶人從北境往回趕,你難道不累?整天擔心這擔心那兒的,含春都沒你能操心。」
他問:「讓你去和俞開宇拿的東西拿到了嗎?」
衛黎被調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還嘴,撓撓頭,回道:「帶回來了,俞先生還特意囑咐了要小心,不然那些機關術很容易錯位。」
「屬下一路上仔細了再仔細,這才延誤了些時日。」
「嗯。」秦桓點點頭,肯定道,「賞銀已讓魏正從帳房處劃給了含春,從今日開始,孤奉命在東宮思過,給你放幾日假。」
「謝主子……」
秦桓回頭看他,挑眉:「還不走?」
衛黎磨磨蹭蹭地後退,不過退了兩步,又咬牙重新跪下開口。
「求主子贖罪!屬下歸來後便命人去核查過那位的身份!」
秦桓緩緩抬眸,溫和的眼神中帶著點銳利的威嚴。
「哦?你倒是比方河快。」
衛黎後背的冷汗瞬間流下。
但這事早晚瞞不過太子,他也不想瞞,便咬咬牙,堅持說道。
「她本是武安侯府瞞報宮中送至貴妃身邊的嫡小姐,在此之前,因其為生母祈福盡孝,常年居住在寺廟旁的莊園裡……」
衛黎抬頭,眼神直直地看著秦桓,鄭重道:「衛黎私以為,以她這樣的生平,實不該有武藝在身!」
這話說得,就差沒把顏水兒恐是貴妃密探眼線這句話給寫臉上了。
在她拽著丫鬟依舊能健步如飛、腳步輕盈地走進文華殿時,衛黎就看了出來,顏水兒身上是有武功在身的。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因為生母早死、被武安侯老夫人以為母祈福盡孝的名義、常年發配在寺廟裡吃齋念佛的嬌小姐,是如何會武的?
又為什麼會成為冉貴妃身邊的貼身丫鬟?
單是看這裡面亂如麻的關係就知道,背後之人所圖不小。
這樣一個不穩定之人,留在了太子身邊,又讓他如何能不憂慮?
從前東宮吃過的那些虧,受過的那些罪,就是血與淚的教訓。
所以他也顧不得這本該是東宮侍衛統領方河的職責,發現端倪後,便擅自逾矩命暗衛打探了顏水兒的來歷。
思及此,衛黎單膝跪地,仰起頭,望著秦桓的雙眼,面容堅定,字字句句都擲地有聲。
「殿下之前所給的三條路,兩條安分守己的她通通不選,費盡心機都想要留在殿下身邊,此人必定有所圖謀!」
秦桓聽完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調查結果,側身接過魏正遞過來的濃茶。
「衛黎認為她必有所圖,你怎麼看?」
魏正老臉上依舊掛著那副老好人的笑,悄無聲息地存在著,直到秦桓問起,這才發表自己的見。
「老奴自知接觸不多,不敢妄加揣測,只單聽衛統領所言,顏奉儀恐為貴妃刺探情報所留,殿下不得不防。」
然他嘴上說得嚴肅,收拾案牘的動作卻依舊從容而安穩。
他的神情毫無動搖,甚至就連嘴角的笑容弧度都沒變過,活像是有尺子量出來了一般。
明顯是沒把顏水兒這種小卒子的威脅放在眼裡。
秦桓卻誰的話都沒有回應。
他輕笑一聲,似笑非笑著將視線投向身後的側殿。
感受到裡面的人呼吸一重,明顯在靜心凝神努力偷聽,這才慢條斯理的道。
「孤心中有數,都去安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