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留名

2024-09-06 07:56:52 作者: 不夜城

  「但他不願意。他跟我說,『媽媽,我想為人類的醫學事業做一點自己的貢獻,哪怕只是提高這種罕見病百分之一的治癒率,我也覺得我的人生會因此變得更有意義』。他說他已經看上了一個研究所,那個研究所是全國唯一一個有研究這種罕見病的基礎和經費的機構,但是招聘的要求是一定要他們這個專業里最頂尖的學校畢業的博士生,所以他削尖了腦袋,一定要考。」

  「我和他爸就沒再勸,我們覺得孩子有自己的夢想是件好事,我們這些上一輩的人,眼界和思想已經跟不上現在的潮流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保障他的後勤。他也很爭氣,第二次就穩穩地進入了他想去的學校,想去的專業。」

  說到這些的時候,林母的眼睛亮亮的,本來和頭髮一樣乾枯的睫毛也烏黑髮亮。

  「上了研究生以後,他每天都泡在實驗室里,早出晚歸的,有時候給我發消息都已經是半夜了,才從實驗室里出來。他的學術成果也是最多的,還跟著他導師去參加過幾次國際會議,還給我從國外帶了禮物。」

  

  「讀了碩士又讀博士,還是跟著他現在的導師,他那時候跟我開玩笑說,他導師也沒有想到,成了院士以後收了個徒弟,結果天天繼續被徒弟推著走。」

  「我和他爸就讓他別飄,年輕人還是得腳踏實地。這話他之後就沒有說過,但整個人比以前更努力更刻苦。等博士畢業了,他就進入了那家他夢寐以求的研究所。研究所的待遇實際上並不高,相比於他接到的其他那些醫藥公司研發部給他發來的邀請來說,可能連三分之二都不到,但是他喜歡,我們就全力支持,反正我和他爸賺的錢以後都是他的,早給他晚給他都一個樣。」

  「他那個研究所離我們家挺遠的,那附近又沒有什麼像樣的房子可以租,而且他年紀也不小了,我和他爸總覺得該找個女朋友成家了,但他天天泡在實驗室,又不修邊幅的,早上起來來不及的時候,可能連臉都不洗就出門了,也沒有時間自己弄飯吃。」

  「就這樣的生活習慣,怎麼可能有女孩子能看上他?我和他爸就琢磨著給他稍微改善改善外在條件,他爸就給他買了輛車,讓他上下班的時候開,吃喝什麼的,我在家裡給他弄好,這樣他每天不用花太多時間在日常瑣事上。」

  「我們本來想著等再過兩年,就在我們這棟樓後面的那棟樓給他買套房子,他要是結婚了,他們小兩口就住那,小兩口沒時間做飯,我們就每次做飯的時候多做點,他們下班直接來我們這吃了再回去,也節省他們的時間。」

  「但是沒想到這小子根本沒心思找女朋友,每天就撲在他那實驗項目上,讓他去相親,叫個百八十回都不去。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實驗室的菌群培養出來了,他大半夜披上外套就出門了。」

  林母將陸林的照片擺在楚清歌和裴景安面前。

  照片上的陸林豎著工整的偏分頭,目光炯炯,面帶微笑。

  「這是他入職研究所的時候,單位給他拍的工作照,貼在他們工作的那個小牌牌上。」林母隔著塑料的密封袋,珍惜的撫摸著背面還帶著膠的一寸照片,「我記得他拿到工作牌的那天是個下雨天,天像漏了似的,嘩嘩地往下倒水。他衝進家門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我拿了個毛巾給他,他也顧不得擦,一個勁地把他的工作牌在我面前揮舞。」

  「他的頭髮本來就有點長,我催了他幾次,讓他有時間的時候去把他的頭髮理一下,但他一直忙,也沒時間去。淋了雨之後一縷一縷地貼在頭皮上,看著怪狼狽的,我當時還罵他,開玩笑說他跟個落水狗似的。」林母笑著笑著,嘴角便控制不住地墜下去。

  「他拿毛巾先擦乾淨了工牌上的水珠,特別自豪地跟我說,『那你看著,你家的落水狗以後是要在醫學史上留名的』。」

  大概是覺得自己笑得太難看,林母把臉埋了下去,肩膀微微顫抖。

  帶著涼意的風輕輕拂過,窗外的枝葉沙沙作響。

  微風穿過紗窗,輕輕掀起桌面上獎狀的一角。

  書櫃櫃門上掛的風鈴,叮鈴作響。

  「後來才知道,研究所是會為員工提供宿舍的,還有食堂的飯菜也很可口。剛去的時候他怕我們擔心他,所以才堅持每天下班以後回家,後來時間長了,工作也忙起來了,項目啟動以後,有時候得在實驗室里守個幾天幾夜,觀察培養皿里的反應,慢慢的他就沒什麼時間回來了。」

  「他遇害之前,已經兩個月沒有回過家了。」林母聲音裡帶著疲憊,「他說那天回家,我那天早早的就去了菜市場,買了他愛吃的菜,在家裡做好了飯等他回來。他爸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也去超市買了各種吃的用的東西,等他吃完飯之後讓他帶回去,也省得他沒時間去逛超市,自己生活上什麼東西都湊湊合合的。」

  「可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呢……」林母的眼淚墜在玻璃桌面上,「買這個車的時候是想讓他上下班路上舒服一點,誰能想到會因為一輛車把他的命賠上了……」

  在其他犯罪人的筆錄上,被問到為什麼會對陸林下手,幾個犯罪人的答案幾乎是統一的——

  因為陸林開的車不錯。

  開這種車的一般都是有錢人。

  楚清歌不知道林母有沒有看過這些筆錄,但在庭審上,這些話一定像一把殺人的刀。

  裴景安沉默著,目光無聲轉過四周的每個角落。

  纖塵不染的書櫃。

  乾淨整潔的窗簾。

  零碎的文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面的置物架上。

  桌面上的檯燈,還插著電源。

  很難想像一個去世了四五年的人的房間還能如此整潔。

  或許是父母還在等待著一個奇蹟。

  等著某天午後或者某個下著瓢潑大雨的傍晚,落湯雞一樣的兒子,將鑰匙插入門鎖中。

  接過母親遞過來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乾淨自己視若珍寶的工牌,說,你們的落湯雞就要在醫學史上留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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