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敷衍

  此一趟的任務完成，蘇妍卻並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

  瘦窄的肩被黑西裝襯得越發單薄，怯怯如風中的一隻蝴蝶。

  她攔在門口，裴景安沒有粗魯將人撥開給自己辟路的習慣，等了一會便有些不耐煩，「還有事？」

  「沒有，」蘇妍似有若無地瞥了楚清歌一眼，「你這兩天忙，都沒去醫院，阿姨說她很想你。你要是得空，就抽時間去看看她吧。」

  說完蘇妍就告辭了，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依舊勤勤懇懇，半句也沒有提到楚清歌。

  坐上去高鐵站的計程車，裴景安的眉頭仍是緊鎖的。

  頭一次，他覺得這個在他身邊任勞任怨三年的助理，或許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短短兩句話，把「母親重病」、「蘇妍在照顧」、「還沒有告訴楚清歌」三個要素全抖落了出來。

  

  好像蘇妍是任勞任怨照顧老人的賢內助，自己是忙於工作疏忽家裡的丈夫。

  而楚清歌，只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可以母親現在的病情和對楚清歌的態度，他也絕不能貿然讓兩方見面。

  明明都已經請了護工了，蘇妍為什麼……

  「景安。」

  一旁傳來的聲音打斷了裴景安的懊惱。

  楚清歌在辦公室里的羞赧已經全然褪去，一雙杏眸清凌凌的，「上次給阿姨買的衣服，阿姨喜歡嗎？」

  不久之前的事情，只是那之後，兩人雖然約好，卻再也沒去商場給老人買過衣服。

  裴景安想起那天母親剎那轉變的臉色，頭更疼了。

  「嗯，喜歡。」

  「那我們……」楚清歌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顯得沒有那麼刻意，「什麼時候再去給阿姨挑幾件衣服嗎？」

  「嗯……不急……」

  楚清歌聽著他的敷衍，認識到蘇妍說的或許是對的，「阿姨生病了嗎？」

  裴景安心底的預想出現了，強作鎮定點了點頭。

  「病得很重嗎？要不等我們回來，去看看阿姨？」

  裴景安擱在膝上的手指無意識收緊，扯了個謊，「也沒有很嚴重……等、等過段時間出院了，我再帶你去。」

  裴景安說謊的時候，手指會收緊，頸側的肌肉也會繃出線條。

  這些楚清歌都知道。

  也知道裴景安如果打定了主意不讓她知道的事情，她是套不出話的。

  所以她看了一眼裴景安的頸側，兩扇睫毛帘子便垂下來，「嗯，也好。」

  可惜剛鬆了一口氣的裴景安沒有注意。

  抵達Y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在車上稍作休息，下車便直奔老人所在的村莊。

  村莊的確很偏僻，就算是Y市本地人，怕也少有年輕人來。居住的多是脖子埋入土的老年人，雞皮鶴髮，走道顫顫巍巍的，好似一陣風來就能將他們帶倒。

  鄉村的路灰塵僕僕，揚起的塵土如同一陣煙霧，將路邊的行人籠罩其中。

  從小生活在大城市的裴景安也算是體會了一把新玩意，這地方人跡罕至，計程車不願意來，只有家用的三蹦子。

  狹窄的空間，裴景安坐直了，頭頂距離車頂只有一指寬的距離，稍有顛簸，就會撞到鐵皮上。

  三蹦子的司機是個年過五十的大叔，沒什麼心思，倒是心疼他的那塊車頂。於是在鐵皮車廂的嘩楞作響中，操著一口濃重鄉音的普通話對裴景安叮囑：「小伙子，你稍微彎點腰，別把我的車頂撞壞了。」

  裴景安：「……」

  楚清歌看他黑了一半的臉，沒忍住笑了出來。

  最後被裴景安拉過來，整個人箍進他懷裡，美其名曰兩個人能夠增加穩定性。

  楚清歌：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待到了目的地，收了錢的三蹦子立刻折返，見了鬼似的，一刻都不想在這地方多留。

  兩人從村口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子裡走。想想來之前了解到的情況，頻頻發生墳墓被人掘了的地方，只怕很少有人願意來，倒是他們兩個顯得很突兀。

  正想著，果然，路邊一戶人家的紅色鐵門拉開，門縫裡露出半張臉，渾濁的眼珠透著精明，打量了兩人幾回，咕噥了幾句，準備將門再合上。

  楚清歌哪能放過這麼一個了解當地民情的機會，趕緊湊上前去，揚起一張笑臉，「奶奶好，我們是來這裡工作的，能不能跟您打聽點事情……」

  「工作？什麼工作？」老人躲在朱紅鐵門後，只留了一雙眼睛瞪著楚清歌，「這村子早就被荒廢了，裡面的人都是老年人，靠自己種田為生，哪裡來的工作？」

  「……」

  這地方荒廢成這樣，倒是楚清歌一時沒有預料到的。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趕緊走，再不走我可就要找人出來趕你們走了！」

  裡面的人根本不吃「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一套，眼瞧著就要吆喝。

  裴景安上前一步，把楚清歌拉到自己身後，溫文道：「您別驚慌，我們是來這裡採風的學生，她是我未婚妻。我們對這裡不是很熟悉，所以有些迷路。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什麼亂七八糟的，」裡面的人不耐地打斷裴景安的話，大門轟然關上，留下一句，「趕緊走，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鬼主意，本來最近就夠亂的了，你們還來發死人財，也不怕遭報應……」

  不甚平整的鐵門轟隆一下夯進門框中，還肉眼可見地帶著餘震。

  「發死人財……」楚清歌把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

  裴景安垂下眸子，將進了村莊以後就脫下搭在小臂上的西裝外套穿好，手機放在耳邊，許久也沒人接聽。

  倒是之後撥當地派出所的號碼有了回應。

  得到確定的回覆後，兩人順著導航向村委會的方向而去。

  直線路程不算長，但總有麥田需要繞過。

  楚清歌想起自己剛進君同，和裴景安辦的第一個案子，也差不多是這樣村落，有無盡的麥田。

  起初進事務所的時候不明白，過了一個月，卻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大概那樣的案子也分不到裴景安身上。

  楚清歌跟在他身後，伸手扯了扯裴景安的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