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同蓋棉被不聊天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微風吹起青梅樹上的葉子，簌簌作響。高長恭波瀾無驚的眼睛望向窗內那昏黃的燭火，停歇片刻後輕輕走了過去。

  他常年駐紮邊關，無心關注朝中風雲莫測，眼下卻是回京才知道兩方的勢力相爭已經盤根結紮。雖出身在皇家，但自小因為生母的身份和這張過分顯眼的臉，他處處遭受排擠，親人溫暖更是前所未有。皇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步步為營。

  如今武成帝龍體欠安又迷戀女色，各位皇子私底下早就有所行動，到處拉攏自己的人脈。

  他突厥一戰中立了大功，武成帝表面對他寬容讚賞有加，暗地裡卻不斷的施壓，他剛一回京就被喚到了兵部，美其名曰是重用，實則卻是卸下了他手中的一份重權。

  這期間太子曾幾番向他示好都被他四兩撥千斤的婉拒了，難免心中有氣。

  而兄弟幾人中，大哥墨守成規，四弟心胸狹隘，五弟更是仗著宗系的身份自覺高人一等，都難成大器，唯獨二哥，廣寧王。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人脈關係廣通四海，排兵布陣也計不輸人，而且他很會審視現狀，這一點從他歸順太子一方便能看出。

  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三哥插在他身邊的棋子竟然會是她。

  兩人僅有數面之緣，皆是不歡而散，如今卻成了夫妻，實在是荒唐。

  短短几步的距離高長恭的腦中不斷思索著，以至於回過神兒手已經下意識的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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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明顯感覺房中那一瞬間緊張起的氣氛，抬頭一看，卻忍不住一愣。

  只見那原本應該坐在床邊等著他掀蓋頭的人此時正盤腿坐在喜床上，頭上的鳳冠被隨意的扔在一旁的桌子上，正飛快的往嘴裡塞著什麼吃的不亦可乎。

  女子濃如墨深的烏髮全部梳到了頭頂，烏雲堆雪般盤成了揚鳳髮髻，兩邊纏著長長的金步搖，紅色的寶石襯得小臉愈發的白皙細膩。平日裡不施粉黛的小臉上，黛眉輕染，朱唇微點，兩頰的胭脂淡淡掃開，她的眼角處貼了一層紅色的花細，平日的輕靈變成了讓人失魂的嫵媚，似乎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進來，整個人一瞬間變得無比僵硬。

  高長恭緊緊抿住唇角，轉身合上門，上前走了幾步後，眼神落在她那大紅的喜袍上，繁複的款式層層疊疊，仿若盛開的牡丹花瓣，落在女子的腳邊，捧得她宛如花蕊中的仙子。

  我的蒼天啊！

  十一在心中哀嚎，剛才那丫鬟不是說他約莫一個時辰才能回來麼？她這才吃了一半啊。

  過度驚嚇中，十一就保持著進食的動作怔楞的盯著他。

  完了！剛拜堂就犯了女戒，他不會一氣之下把她給休了吧？成親還沒一天就被趕走了，那也太慘了。

  高長恭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屋子的溫度再次變低：「飽了麼？」聲音清冷，如他的人一般看不出喜怒。

  「呃……還沒。」十一誠實的搖搖頭，就這麼點堅果還不夠塞牙縫的。

  剛說完她就發現室內的寒氣更甚，於是連忙擺手，有些委屈的嘟囔：「不，我飽了。」

  「……」

  靠！她餓也不行，飽也不行，他到底想幹什麼！怒摔！

  「……吃好了就起來。」他似乎有些無語，那雙略顯無奈的黑眸一瞬間和一個人影重合而上。

  十一下床的動作一僵，鬼使神差的打量起了他。

  今日的高長恭穿了一身與她相同款式的大紅直裰婚服，腰間扎了條同色的金絲蛛紋帶，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修長的身體挺得筆直，整個人丰神俊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和那人比起來，只讓她覺得高不可攀，望塵莫及。

  見他眉宇間緩緩皺起，十一連忙回過神兒直接從床上跳下來，鞋都未來得及穿，白嫩的腳丫踩在黑磚上，滿臉防備的看著他。

  高長恭仿若沒見到一般，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自顧自的將床上的蓮子紅棗撣落一旁，合衣躺在了上面。

  看見他的動作十一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卻又犯了愁，這隻有一張床，被他給霸占了，她總不能睡外面吧？

  「若是不想被外面的人發現什麼，就過來。」

  正在她糾結不已的時候正閉目養神的高長恭突然開口，「既然要裝，就裝的像些。」

  「你什麼意思？」十一警惕的看著他，這人難不成是知道了什麼？

  半天沒得到回應，十一無語的撇了撇嘴，悶葫蘆一個。

  不過經他這麼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來了，按照高孝衍那隻狐狸的做法，說不定正在哪裡監視她呢，他說的對，不管是裝給誰看，都要裝的像點。

  想到這十一深吸了一口氣，龜速的移到床邊，閉眼赴死般快速繞過床邊的高長恭，身體緊貼著床腳縮成一團。

  高長恭沒什麼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一揮床帳層層疊疊的落下，將這大床上遮蓋的嚴嚴實實，剛才還不覺得什麼，如今這空間縮小，彼此間的呼吸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喜燭緩緩燃燒著，透過繁瑣的床幔勾畫出兩個人的影子。

  十一的心跳如擂鼓，眼神左右不停的搖擺著，長夜漫漫，一想到身邊是這個人，她便渾身不自在，即使現在那股威懾感稍退，她還是喘不過氣來。

  「……我不是自願嫁給你的。」

  感覺到黑暗裡那雙攝人的視線逼來，她瑟縮了一下，手下意識的摸上腕間的靈玉：「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想要娶我。」

  「這樣正好，今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在這王府里會儘量變成空氣，作為回報我希望你能尊重我，不要強迫我…..做……做一些我不喜歡的事。」

  空氣沉默了良久，就在她坐立難安之時，他才輕輕的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記住你說過的話。」

  她先是愣了一秒。等等！他這是答應了？！

  十一快速的鬆了一口氣，抬手摸了摸腦門，這才發現不過是短短几分鐘的時間，自己竟然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長夜漫漫，直到月上枝頭，十一才迷迷糊糊的打了個盹兒，手臂卻固執的環住腿彎，堅守著自己小小的一方陣地。高長恭也沒有再回頭看過她一眼。

  紅燭燃盡，交杯酒涼透，卻無人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