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兄
2024-09-09 01:46:55
作者: 遠望呀
蕭策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和蕭晟之間的關係變得這麼劍拔弩張了,不過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今日來的確是來見蕭晟最後一面,這一面見了也就放下了許多從前的事。
蕭策對著面前的人沉聲道:「這酒里參著太醫院太醫下毒,人喝下去之後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會得死。」
這個毒藥會很快發作,在那之前幾乎讓人來不及感受多少疼。
蕭晟低頭看著他有些熟悉的白玉酒盞,不由得苦笑了一聲,蕭策至少有一點說的是對的,如今他是階下囚,就算是為了他的太子府上下,即便知道這酒杯里是毒藥,他也得喝。
蕭晟看著蕭策轉過去的背影,但眼神之中都是冷冰冰的寒意:「你放心,我會喝的,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會看著你百年之後能把大周治理得如何,我會在天上看著你,你是怎麼拋棄和你一路走來的人的。「
蕭策聽懂了他指的是李寒寧,聽到那個名字不由得腳步一頓,但至少在這件事上,蕭晟沒有資格說他。
蕭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整個地牢在他走了以後又不由得安靜了下來,蕭晟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盞,手有些不自覺地發著抖,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毒酒。
對於蕭策,他當然是嫉妒的,但他依稀記得在他小的時候,他也曾經試圖努力做過一個好哥哥,他的母后在生這個蕭策的時候難產,他那時就守在房間外面一夜未睡,那時他還天真地對著洛陽城頭頂的那片夜空發誓,如果他的弟弟能平安出生的話,他願意用他將來的生命來換。
小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恨過他,母親由於早早就知道他要被送去長安當質子,所以一直偏愛於他,蕭晟每日要早起讀書的時候,蕭策都還在睡著。
那個時候蕭晟,蕭晟也曾經暗自理想過,要是他弟弟從來就沒有出生過就好了,這樣至少不會分走本應該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直到蕭策學會說話和走路,怯生生地躲在花壇那邊偷看他練習劍法,看他探頭探腦的樣子,不會真以為他沒有注意到過吧。
後來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記憶中的那個傻小子也長得像現在這麼大了,他們都已經不再是過去的人了。
蕭晟舉著手裡的酒盞,抿了一口酒,這是他們洛陽當地的陳酒,別的地方沒有,從前他們家庭宴會上經常擺著的酒就是這一種,蕭策也知道他是愛喝這酒的。
又或者不是,根據他的了解,蕭策做不到那麼細心,不過這樣的陰差陽錯也好,他至少在臨死之前又重新喝了他最喜歡喝的酒。
蕭晟扔掉了酒盞,他忽然平靜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妝容,退後了兩步席地而坐,等待著他意料之中的死亡如期而至。
人在臨死之前最是容易念舊,最容易下意識地回顧過往,那些好的和不好的,卻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
蕭晟在這個時候不自覺地又想起了以前的事,但是他這幾年來從來沒有回憶起來過的事,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想起,可那些記憶在回憶里卻變得如此清晰。
蕭策被送走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一連好幾天沒有看到他府里的總管才告訴他的,蕭晟那個時候還追到了城牆頭,一路氣喘吁吁的,差點被最後一個台階絆倒,現在還是沒有趕上見蕭策最後一眼,他到校門口的時候已經只能遠遠看到,那輛馬車往遠方走去,他站在原地看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覺得是長安城裡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搶走了他的弟弟。
他娘也在這裡,用紙巾擦著眼淚,哭得泣不成聲,蕭晟記得那天他一滴眼淚都沒有留,反而像是一天就長大了一樣,自己那個時候對著娘說:
「娘你放心,我一定用心讀書用心習武,等我長大,我去長安接他回來,我們一家團圓,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那個時候他娘,雖然因為蕭策的離開而傷心,這也因為他說的這些話而欣慰,她娘,讓他諸如此類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不然讓長安那邊聽見,對蕭家不利。
那個時候他是心裡是真的想接蕭策回來,那是他的弟弟,平常就算他再不喜歡平日裡再不待見,那也是他的事是蕭家的事,但別人不能從他身邊搶走。
可是再後來,他每一日用心讀書,每一日用心習武,在洛陽城中所有的達官貴胄子弟,都沒有他努力比不上他。
直到蕭策的名聲從長安傳到洛陽。
直到父皇和母后的每一封書信話里話外都將他和蕭策做對比。
直到他無往不勝,洛陽城裡的所有百姓都覺得他比不上蕭策。
蕭晟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的嫉妒一個人,就像小時候那樣,要是長大蕭策從來沒有出現過就好了,要是蕭策永遠是他們分別之前那個小小的孩子就好了,要是他沒有生在蕭家就好了。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將軍或者文臣,蕭晟定然不留餘力地重用他。
可是沒有如果。
蕭家已經有他蕭晟了,他就沒有辦法再容忍出現另外一個璀璨耀眼的人。
飲下去的毒似乎已經發作了,蕭晟此刻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就和被火燒過去一般灼熱疼痛,唇齒之間一片腥甜,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但嘴裡吐出來的都是鮮血。
可憐這大半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時間一晃而逝,他曾坐過太子,離那個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遙,可惜輸了,輸給了一直以來最不想輸給的那個人,可惜他最終機關算盡還是沒有斗過蕭策。
不過好像也不虧,蕭晟苦笑了一聲,至少有蕭策最看重最心愛的人一同給他陪葬,他那個弟弟不是最重情重義麼,他在兩難之中做出的選擇,將來總會後悔一輩子。
蕭晟想到這裡,低低地笑了起來,直到發了瘋似的大笑不止,整個牢獄之中似乎都充斥著他的笑聲,直到又過了一會兒,那笑聲越來越低,蕭晟倒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周身蔓延開來,他一動不動地躺在了血泊之中,安靜地闔上了眼睛。
*
蕭策回到明王府的時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今日心情不好,陸長風也不想這個時候出他的霉頭,不過眼下實在有一件事情需要他的發落,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殿下,事情都已經處理完了,但太子府的事情還需要殿下過目,太子妃和她與太子孩子,不知道殿下打算接下來如何處理?」
普通的人倒也算了,但是那位太子妃姓薛,所以陸長風為了保險起見,自然要問過蕭策的意見。
太子府的血脈如今不過足月,太子妃又是薛睿的長姐,蕭策欣賞薛睿,早晚要重用於他,他原本就不打算因為這件事牽連薛家,原本打算看在薛睿的面子上放過他們。
陸長風看他不說話,便又很快開口解釋道:
「殿下,我去太子府的時候,太子妃跪在地上,說她願意帶著她的孩子,從此隱姓埋名,孩子也隨薛家的姓氏,等她孩子長大了,也絕對不會告訴她期間發生的事,懇請殿下放過那個孩子,放過太子剩下的這點血脈。」
陸長風差守在一旁的侍衛,拿過來一個紙鳶:
「太子妃還說如果殿下不願意的話,就請讓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殿下,她說這個東西殿下一看便會明白是什麼。」
雖然太子妃把這個東西交給他的時候,他也根本不解其意,不過她畢竟是薛家的人,以他的身份不敢怠慢。
蕭策只是瞥了一眼便認出了這個紙鳶,沒有想到蕭晟這麼久了還留著他,那是小的時候洛陽過風箏節,他和蕭笙一起扎的,但上面的畫是他們小的時候,蕭晟親手畫上去的。
等放完紙鳶以後,兩個人將紙鳶收回來,還為此搶了很久,但那時蕭策畢竟年齡還小,沒有搶過他的哥哥。
後來蕭晟將風箏上面的圖畫完善好了,他卻已經被送到長安當人質了,後面發生了許多事,讓他們兩個在長大之後反目成仇。所以這個紙鳶自始至終從來都沒有送出去過。
此刻看到這個紙鳶,蕭策自然不由地想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他又怎會不明白太子妃就是想用這一點,來勸他心軟。
蕭策闔上眼睛嘆了一口氣道:「罷了。」
眼看著蕭策要回府,陸長風自然看出來,這個職院對於他們殿下來說意義並不一般,跟上了一步,猶豫著說道:
「殿下,那這個紙鳶——」
該如何處理?
蕭策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扔了吧。」
陸長風雖然對這個答覆有些意外,他不明白這其中的淵源,不過自然會聽命照做:「是。」
蕭策轉身回了明王府。
有些他年少時期待的東西沒有得到,長大了就不在需要了。
蕭晟永遠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