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再見 沈沫

  夜涼得如冰窖里的千年寒冰，天空懸著殘星數點。月光碎在岸邊，散落在砂礫間，照亮了青色海面。

  風循著沙灘奔來，揚起層層細浪，那個女孩再次出現。她穿著熟悉的白色連衣裙，面朝大海，背光而立，烏黑濃厚的長髮被風輕輕揚起。

  這是夢，是有意識的夢，是關於她的夢。

  「沈沫，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還好嗎？我們，可以換回來了嗎？」

  少女緩緩轉過身，她巴掌大的臉如同冬日的積雪，慘白無光，沒有任何血色。與臉不同的是，那雙杏眼撲閃撲閃，蘊著湛湛星光，正溫柔地看向對面的人，嘴角揚起的弧度如九月之菊，清幽嫻靜，她真的長的很好看。

  少女薄唇微啟，眼中帶著悲戚，「姐姐，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告別？」

  她點點頭，面露愧疚，「我要走了，他在等我。對不起，姐姐，把你卷了進來，我沒有辦法助你回去。」

  少女輕柔的聲音順著風在幽靜的海面迴蕩隱入她的耳中，捲起層層漣漪。

  什麼？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當頭一擊，沈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沒有辦法回去？

  剛醒來的時候也想過萬一回不去怎麼辦，無非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借許安哲的勢整頓蕭茉，盡人事聽天命。

  可當她看到自己的身體還在，自己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是可以回去的，也就沒把希望放在許安哲身上，許安哲於她不過是個給跑腿費的老闆以及…拼床睡的舍友。

  現在居然要去抱一個舍友的大腿。

  這種高低伏伏的落差讓她感到很無力，好在沈茉是個適應能力強的，好不容易原主入夢，她有很多事情要問。

  「你能告訴我，所有發生的事嗎？」沈茉抬起眼帘，緊緊盯著少女的清秀的臉龐，「包括.....你的過去。」

  話一出口，沈茉就有點懊悔，她的過去大多是痛，不該再讓她回憶些不好的事情。

  少女抿著嘴，對上沈茉的眼睛，緩緩開口，「姐姐，你相信命嗎？」

  這個問題......沈茉同樣問過王媽。

  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在心裡打著草稿，打算把王媽的話重複一遍，

  眼前的少女看沈茉黯下去的瞳孔，自嘲一笑，

  「以前，他們都說我命不好，我不相信。我努力跟不公平的命運抗爭，可是我怎麼斗都鬥不過它。」

  沈沫垂下眼帘，眼底閃過一絲悲戚，嘴唇微微發抖，

  「我從出生就沒見過爸爸，他們都說我是私生女。媽媽為了給我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四處打工，40度的高溫天在工地搬磚，晚上又趕去快餐店幫工，她.....是活活累死的。那天，我哭著吼著讓她醒來，跪在地上求老天開眼，一遍又一遍喊著媽媽的名字，她還是沒有睜開眼。你知道那種痛和絕望嗎？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沈茉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能理解最親的人在眼前緩緩閉上眼睛，自己卻無能為力的麻木和痛，因為她的雙親也離她而去了……

  「後來，我被舅舅找到，我以為我又重新有家了，誰想到他們收養我只是為了一點人情面子，只是為了培養一個聯姻工具。」

  「他們一邊培養我，一邊打我，辱罵我，我有抗爭過的，我想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刺蝟，讓他們永遠都不敢欺負我，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嘲諷和擊打。

  「聽人說讀書能改變命運，我努力用知識充實自己，卻沒有得到同學們一丁點的尊重，成績好又怎樣，他們還是看不起我，嘲笑我是私生女，說我是掃把星，那時候的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從此之後，我和命運妥協了，我就像傀儡一樣，行屍走肉般活著，我仿佛一直身處在黑暗之中，從未遇見光明....」

  「直到星宇的出現……」

  沈沫抬起眼帘，雙眸露著別樣的幸福，

  「2016年11月29日，我和他相識在這個海邊，那個時候我想輕生，是他救了我。他很陽光，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幹淨的臉龐，他是個藝術家，他告訴我，上天不會辜負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他教我唱歌，為我畫畫，帶我去遊樂園，給我買冰糖葫蘆，鼓勵我做想做的事情……他帶我逛遍生活的角角落落，我以為這是老天對我的彌補，我終於迎來的曙光.....」

  「呵！」沈沫苦笑，「你說老天是不是和我有仇，它就是看不慣我活得如意，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星宇為了救我，性命垂危，肇事者畏罪潛逃，到現在都沒找到。」

  「我不明白，星宇那麼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老天要這麼對他，難道就是因為他沾染上我這個不祥的人嗎？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對我好的人都一個個離開我，媽媽是，星宇也是。他明明很熱愛生活，老天卻辜負了他。

  「老天辜負了他，可我不能放棄他。天價醫藥費讓我不得不去祈求舅舅一家。他們威脅我，要我去陪凱慶的徐尉，只要幫舅舅拿下項目，他就會給我錢，星宇才有的救。」

  凱慶的徐尉？不是許安哲！沈茉瞳孔一沉，是她誤會他了，不過沒關係，她早就因為尚渡對他改觀了。

  「那你是怎麼認識許安哲的？」沈茉開口問道。」

  「那一晚，是許先生救了我。我喝了酒之後人昏沉沉的，誤入了許先生的房間，是他帶我去的醫院，」

  「許先生問我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我還能怎麼說，只能告訴他我缺錢。」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讓我和他假結婚，每月按時給我500萬生活費，原本我不願意的，我一個不祥的人，怎麼好再拖他下水。可是我的好舅舅！他知道我和許先生有了牽扯，私自把星宇藏了起來，並威脅我每個月打50萬給他，不然他就給星宇斷藥。」

  沈茉：「你為什麼不報警？」

  「我不敢，我怕星宇有危險。」

  「所以....你答應了許安哲。」沈茉頓了頓，他知道你和星宇的事情嗎？」

  沈沫搖搖頭，「應該不知道，許先生很紳士，也很有分寸，從來不會過問我的事情，我和他就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有時候我也好奇他為什麼要選我結婚。其實，許家一家人都很好，可是我始終都不是他們那個世界的人，那時候想，五年期限一到，我就離開，所以也沒有寄感情於許家，現在想想挺對不起許先生的，惹得他家宅不寧了。」

  「那你為什麼......」自殺，最後兩個字，她沒有明說。

  沈沫明白她的意思，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溢出。

  「因為我的太陽隕落了。」

  「我拜託私家偵探，探查星宇的安危，得到的是星宇走了的消息，就在我吃藥前一天。」

  她苦笑，用手指著不公的天，

  「你看，老天就知道捉弄我，當我抗爭時它讓我妥協，當我擁有希望時，它把希望破滅，老天爺的玩笑開的很大，我不想陪它玩了。」

  沈茉：「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你何苦用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方式來逃避問題。」

  「我還有親人嗎？」沈沫反問道，她已經沒有親人了。

  這裡，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她牽掛的人了。

  她喃喃自語，「不過我馬上就能見到他們了。」

  沈沫看向沈茉，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笑得仿佛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姐姐，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去找他了。」

  「你走了，我會怎麼樣？還在你體內嗎？」沈茉很著急，這是她目前最想要知道的。

  「是的，其實，從你到來那一天，我就已經不在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意念，因為我一直在等一個消息，今天消息到了，我也該散了。只有我走了，你還殘存在原體的一縷意識才能來到我的身體裡，你才能完整。從此以後，我的身體就完完全全屬於你了。」

  「你走了，我就會死，對嗎？」這個「我」指的是躺在醫院裡的沈茉。

  「嗯，殘念歸位，那裡就只是一具軀殼了。對不起姐姐，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真的沒有辦法幫你回去。」沈沫內疚地說道。

  沈茉早就就有過這種設想，只不過靈魂互換的想法占了絕大多數，現在搞清楚情況也為時不晚，她心境轉換的很快，不就是回不去了嘛，那就planB,借許安哲之手肅清蕭茉。

  她張開雙臂，緊緊擁住這個可憐的姑娘，手指輕輕摩挲她的後背，想給她留下最後一點溫暖。對於沈沫，她是同情的，她鄭重開口，

  「謝謝你，沈沫，我本來就是已死之人，是你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我會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不，不用替我而活，」沈沫看著她，眼神真摯透亮，

  「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你，你不必替任何人活，為你自己活就夠了。

  「身體、名字、身份，這些都是外物，我可以是沈沫你也可以是沈沫。你不用因為我顧及什麼，也不用為我去做什麼，只要你自己過得舒服就好。」

  「我希望我的身體不會成為你的枷鎖，更不是你的累贅，而是你重生路上的利器。我希望你把生活過成你自己的樣子，比我原來好一千倍，一萬倍，才不枉我倆這奇妙的緣分。我的筆記本、我的手機、我一切的一切都不會向你隱瞞，想看就看想用就用，從此以後，這些都是你的，以後你就是我。」

  「姐姐，你身上有我沒有的果決和灑脫，請你懷著初心，活你自己。」

  她說的很真誠，沈茉聽得出來，這些都是她的肺腑之言，沈茉感激地沖她笑笑，

  「你有什麼未完成的事情嗎？」我一定做到。

  「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完成契約，兩年後再簽署離婚協議。」那份契約，是她最後沒有做到的事情。

  許安哲是個好老闆，是她在這個世上碰到為數不多的好人，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沈茉可以完成契約。

  「好，我答應你。」

  沈茉點頭說好，但是她的重點放在了離婚上面。

  婚她一定會離，因為這是沈沫的心愿。

  月悄悄鑽進雲層，天空漆黑一片，四周充斥著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

  沈沫仰頭，看向夜空無盡的黑，露出釋然的笑容，她深深吸允空氣中的鹹濕，是夢幻、是甜蜜、是解脫。

  這是他和她相識的地方。

  這片沙灘有太多他們的回憶。

  她為他跳舞，他給她畫畫，他們手挽手，踏著海浪散步，踩水奔跑，他笑得明媚，乾淨陽光，是她的翩翩少年。

  現在，她的翩翩少年正在等她。

  她笑著，一步一步走向海中，

  「星宇，馬上我就能見到你了。」

  沈茉見狀急忙上前阻止，可明明剛還抱過的人現在怎麼抓也抓不住。

  沈茉雙拳緊握，靜靜望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一點一點消失在海岸上，明明是夢境，心卻沒來由地痛。

  「沈沫！你要快樂！」

  「你的心愿我會替你達成。」

  「來生，你一定會生活在幸福的家庭，有愛你的爸爸媽媽，有你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