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皓月皇子

  李纖雲一愣，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叫自己名字，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原身姓什麼，江臨簡應該是看了賣身契，原來原身和自己同名同姓。

  她輕輕掙開江臨簡的懷抱，這裡亦有幾盞油燈在牆上，應當也是那什麼人魚油。火光里，她仰頭看見的是一張極為俊美的臉，那張臉此刻沾了幾星塵土，加之幾許髮絲凌亂，竟顯出幾分破碎的美感。

  「沒……沒受傷。」李纖雲仰著臉望著面前面如冠玉的男子，有些發怔，隨即又想到什麼一般，低下頭，「那個關於棺槨機關的秘密……我是聽我爺爺說的。」之前她騙江臨簡，偷聽到裴桓和程幼宜對話才知道棺槨機關之事，但剛剛江臨簡也看見了，裴桓根本不知道什麼機關。

  

  他肯定懷疑自己的身份了。

  卻見江臨簡只垂眸看了她片刻，繼而出修長的手指替少女拂去臉頰上的一星塵土，「為什麼救我？」

  李纖雲沒想到他竟無視了自己的身份問題，低下頭，「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忍不住喊出聲了。」然後剛剛觸動機關前，她深知裴桓一行人遲早會發現藏在樑上的江臨簡，故而才喊出那席話，其實那樣做風險也大，萬一裴桓反應快也跟著跳下來呢。

  可她當時也沒想很多，可能人心是肉長的，畢竟自己和江臨簡相處一段時間，呃……除了給自己下毒這一點，他待自己真的還不錯，起碼沒把自己當作奴婢，又讓自己隨意買買買，保證自己衣食住行，自己與他大約算是僱傭關係吧。

  這樣的老闆真的可遇不可求，自己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是有良心的，所以情不自禁的救了他。

  江臨簡卻怔住，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蹙，橙黃的火光里，少女的臉色竟依舊顯得蒼白，她烏髮未作任何修飾，雲鬢霧鬢，透著幾分稚氣的臉已有傾城之色，此刻她細長的眉微微擰起，一雙明眸波光流轉，最終停留在他右肩的傷口，「你受傷了。」說著，她竟從領口裡掏出一個瓷瓶，「我有藥。」

  「不必了，飛鏢上有毒。」江臨簡說著背靠到棺槨上，四處打量一番這處別有洞天的地宮，四周牆壁皆是石壁，雕刻了龍或瑞獸圖騰，此地空曠，前方竟有一池潭水。

  他不知裴桓飛鏢上沾染了何毒，他現在意識已經有些渙散，身上又覺得極端燥熱，也許此地就是他葬身之所。如此，那就不能帶她……帶李纖雲出去了。思及至此，他指著那池水，道，「你若會水，便潛下去走吧，你順著水流游應該就可以出去。」

  雖然按照李纖雲之前所說，再次轉動機關，棺槨便會回去，但裴桓自不會輕易放棄，必然派人嚴防死守著上面。

  「啊？」李纖雲不知什麼時候解開了一直系在身上的包袱，她跪在地上，抓著幾個瓷瓶有些茫然 ，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江臨簡在說什麼。

  「我不能一個人走。」拜託，她又不是什麼俠女，大冷天的潛下去不凍死也差不多了，再說水裡她也辨不了方向啊。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出去了，一個人又怎麼辦，裴桓那邊必然會下通緝令，她一個不會武功的菜雞，怎麼從南寧國逃出生天？

  說罷，她又把一個個瓷瓶遞到江臨簡跟前，「這藍色瓷瓶里是百味解毒丸，你先吃一粒。」

  江臨簡微微扭頭看著她，星眸暗蘊幾許道不明的情緒，最終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接過瓷瓶。

  李纖雲見他吃下兩粒藥丸，才稍稍安心，她記得裴桓的毒鏢並非什麼見血封喉的可怕毒藥，叫什麼她也不記得了，但某次他扔飛鏢無意傷了程幼宜，他幫她……呃，吸了傷口的血後就道無事了。

  她又看了看江臨簡略顯蒼白的俊朗面龐，見他呼吸變得有些粗沉，額上也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暗道不妙，於是握了握拳頭，做了個深呼吸，就爬起來，兩步走到江臨簡跟前蹲下，上手就扒江臨簡的衣領。

  「你做什麼？」江臨簡渾身如火灼，面前的少女幾下便解開他的衣袋，又大力扯下他右肩上幾層衣物，然後少女忽然就撲到他的肩膀上，本來麻木是傷口處竟有一陣柔軟溫熱的觸感，他詫異地垂眸看去，只見少女竟在吮吸他的傷口。

  李纖雲吸一口血便迅速吐出，重複了四五次，才連滾帶爬地衝到水潭邊清洗漱口，漱了十幾遍才罷手。之後她又環顧四周，見一處角落放了一些青銅器皿，便拿來裝了水，走回江臨簡身邊，替他清洗傷口。

  「我這還有清熱解毒的藥粉，馬上給你塗。」李纖雲望著那一道拇指長的傷口，並不深，應當只是擦過他的肩膀，所以應當沒什麼事，就是可能這個毒反應比較大。

  「嗯。」男子低沉的嗓音很輕地應道。

  李纖雲清洗完傷口又上了藥，最後替江臨簡把衣服穿好，「好了。」她微微仰頭朝江臨簡看去，卻發現他閉著眼睛。李纖雲的心陡然一提，顫著手去探他的鼻息，溫熱的氣息有頻率地傳遞到她的手指上，她這才安心。

  她也感覺一陣困意襲來，忽然又想到皓月公主應該就在此地。但從剛剛陷落下來開始，根本沒見到有人的影子，好像皓月公主一般都待在這地宮裡一處密室，她現在也沒力氣去找了，等江臨簡醒了再一起去尋吧。這般想著，她在江臨簡旁邊坐下，頭朝江臨簡側臥在地上，以手臂為枕頭，闔上了眼睛。

  自被裴桓捉住，一路又驚又險，緊繃的神經一下放鬆，李纖雲很快進入了夢鄉。

  夢裡她亦不安穩，她夢見自己在疾馳的馬背上顛簸，五臟六腑都震得疼，又夢見裴桓掐住自己的脖子，她掙扎不得，難受得無法呼吸，忽然自己的手被什麼人輕輕握住，手上一陣溫暖……

  睜開眼，只見江臨簡正低頭看著自己，他精雕細琢般的臉依舊沒有表情，可星眸里卻沒了素日的冰寒，輪廓完美的唇緩緩張開，「做噩夢了？」

  李纖雲怔了半天，才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自己的右手，她的右手正被江臨簡的手握住……她有些驚駭，急忙抽出手又坐起來，「你醒了？可好些了？」說完，她才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件玄色蟒紋的衣裳。

  再看向江臨簡，他竟只著一件單薄的蛟青色窄袖襖衫，然臉色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臉上的污跡也已經清洗乾淨，一頭烏髮亦重新用玄色錦帶高高束起，那股破碎感已然消逝。

  恢復得這麼快的？

  似乎看出李纖雲心中疑問，江臨簡做出了回答，「你已經睡了快六個時辰。」頓了頓，又道，「喝魚湯嗎？」

  「魚湯？」李纖雲這才看見潭水邊竟生了火，幾塊石頭壘作簡易的灶台，上面架著一個青銅器皿，正冒著煙，香味四溢。

  她再次被驚到了，江臨簡野外生存技能是滿點嗎？

  「我舀一碗給你。」江臨簡說著就走到火堆旁邊，用一個小些的青銅器具直接舀出一碗熱騰騰的魚湯，單手端著朝李纖雲走來。

  由於他長身玉立軒然霞舉，端著魚湯也仿佛端了什麼聖物一般。

  李纖雲接過那碗冒著熱氣的魚湯，又呆呆仰面望著半跪在自己身前的江臨簡，想問什麼，可話在嘴邊轉了個圈，最終只說出，「你找到我包袱里的鹽了？」這句話。

  「嗯，快喝。」

  這語調竟有幾分溫柔的情緒，似在哄孩子。李纖雲嚇得趕緊喝了一口，鮮美滋味在舌尖暈開，擴散到整個口腔。

  「好鮮。」

  情不自禁說完這兩個字後，李纖雲敏銳地捕捉到江臨簡嘴角幾不可察地上揚了。

  江臨簡說站起身，「我去四處看看，你慢慢喝湯。」

  「……好，不不不，你等我喝完一起。」李纖雲說著猛灌幾口，這地方雖有光亮，可還是昏暗，況且她身後就是棺槨，兩個人她尚且覺得無所謂，一個人的話就覺得心裡發怵了。

  她咽下幾口，見江臨簡沒有再走的意思，稍稍安下心，想了想問道，「阿追呢？」

  「在剛進皇陵的時候走散了。」江臨簡淡淡道。

  「那他應當會想辦法救我們？」

  「誰？」江臨簡朝右邊的角落忽然厲聲道。

  李纖雲也是一驚，差點把魚湯都灑了，她朝江臨簡看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邊有一尊巨大的石碑，石碑左側有一小截衣擺拖在地上，月白色的長衫。

  這是皓月……嗎？李纖雲正欲開口，那石碑卻在她開口前探出一個小腦袋，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額頭上一顆紅色美人痣極為顯眼，長發梳了雙平髻，皮膚有一種幾近病態的白，一雙眼睛又黑又大，分外可愛。

  「皓月？」李纖雲試探性地開口。皓月現在應當八歲了，可這孩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或許生活在這地宮之中，影響了身高。

  江臨簡聞言微微一怔，這就是……麒麟？他殫精力竭尋了近兩年的麒麟。

  那男童竟笑了，從石碑後蹦出來，手裡捧著著一隻木碗，木碗裡放著一把木勺，指了指火堆上熱氣騰騰的魚湯，「餓，喝湯，盛給我。」

  「哦，我幫……」

  「我來。」江臨簡打斷了李纖雲的話，徑直走向皓月，躬身接過碗勺走到火堆邊盛出一碗湯並一些魚肉。

  這期間皓月在原地直拍手，笑著喊道，「爹爹，好爹爹。」

  待江臨簡把湯碗遞給他，他才住了口，捧著湯又跑回石碑邊，蹲下喝湯。

  江臨簡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到李纖雲身前，小聲道，「起來。」

  李纖雲很配合地站起來，江臨簡輕輕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至自己身後，又對皓月道，「皓月，你是從哪裡過來的？」

  皓月頭也未抬，大口喝著湯，似乎是餓壞了，卻也答道，「從房裡過來的，爹爹不動了，死了。」說罷又喝了兩口湯才又道，「你是新爹爹嗎？」

  爹爹？李纖雲暗忖，許是照顧他的人吧，原書里提過，地宮裡安排了一個老太監照顧皓月，但裴桓一行人找到皓月時，老太監已經死去多時，都化作白骨了。

  「對，他是你新爹爹。」李纖雲從江臨簡身後走出，搶著答道，「你之前的爹爹怎麼不動了？」

  皓月終於喝完了湯，從碗裡抬起頭，「打我時摔倒了，就不動了。」又看了看江臨簡，怯怯道，「新爹爹，所以你別打我。」

  這話似乎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江臨簡卻配合地應道，「好。」

  皓月笑了，又看向李纖雲，「那你是……娘親？」

  「……」你不是就一老太監伺候你？哦，現在也算知道他不是伺候你，是虐待你，還要你喊他爹以此來尋找報復皇帝的快感。

  「爹爹說娘親是畫裡的仙子，還真是仙子，比畫裡還美。」皓月說著竟張開雙臂朝李纖雲撲來，「雜家天天想著娘親。」

  他當然以失敗告終，江臨簡攔在了李纖雲身前，一手捉住皓月的臂膀，冷聲道，「不許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