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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大義

2024-09-04 00:43:19 作者: 流浪的軍刀

  等天草弓推走了,燕景宗抱膝坐在床上,環視著這間尚稚坐過的牢房,觀察著每一處細微之處,希望能找到尚稚當年留下的什麼痕跡,哪怕是在牆上刻著數日子的正字也好,但是沒有。以尚稚之能,豈能需要這種小兒科的伎倆才能記住時間,當時尚稚被提出牢房第一眼見到飯島龍馬的時候起,就連小時的時間都報得準確無誤,所以又怎麼可能有。

  於是燕景宗只能抱膝坐著,靜靜地沉思,回憶這些年來和尚稚之間的對抗、合作、對抗、又並肩對戰日寇的點滴過往,回憶得越多,時間往後拉得越近,燕景宗卻發現自己在潛意識裡在抗拒回憶了,因為不敢回憶起見到尚稚的那最後一眼。

  漸漸的,燕景宗發現自己的眼眶濕了,大顆大顆的虎淚滴答在自己的膝蓋上,當十七歲那年在武漢,在武昌,在離現在這座監獄相距不遠的蛇山腳下,當收到了輾轉過來的告知父親噩耗的那封信件時,燕景宗都沒有哭過,繼續為之所信仰的三民主義而戰鬥的這麼多年下來,無論撞上任何事情,也沒有哭過,但現在燕景宗卻哭了,不過燕景宗不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哭,因為認為這樣很正常,一種自己在潛意識裡認為的莫名其妙的理所當然。

  在無限的沉寂中,燕景宗腦後的磚牆部位上傳來有節奏的連續輕輕敲擊聲,那是不加密的初級摩爾斯碼,而這級別的摩爾斯碼對於燕景宗來說,是等於有人直接在耳朵邊上喊話一樣,所以被迫中斷了思緒,聽見這這些摩爾斯碼所代表的含義只是在重複四個字:『燕景宗?』

  連續聽了好幾次,燕景宗才轉身面對牆壁抓起粗瓷大碗在牆上叩擊:『你是誰?』

  對方:『你和尚稚發生了什麼事情?』

  燕景宗:『報出你的身份』

  對方沉默了幾分鐘,回答:『宋韶潼』

  

  燕景宗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牆壁,倒也不太驚訝,因為宋韶潼確實是四年來一直都被關押在武昌重刑事犯監獄,如果巧合的正被關押在自己隔壁的牢房裡,倒是真有可能。

  夜鶯行動的提前成功,絕大部分的原因是源於宋韶潼。

  尚稚為了保護被憲兵隊意外逮捕的宋韶潼而被迫提前殺了服部八重藏,順便剷除了一直壓在頭頂上的韓畏和殷石愚,由燕景宗和尚稚徹底掌控了特工總部,對於軍統的地下戰線上起到的正面作用之大,在戴笠的眼中,這個行動成功所帶來的情報價值,是無法估算的。

  只是戴笠不知道夜鶯和烏鴉提前發動、衝擊夜鶯行動的最終階段,竟然是為了營救一個共產黨,更不知道知道烏鴉竟然也是個三重間諜的共產黨。於是乎,夜鶯行動的最終成功,讓中共武漢敵工委同樣在地下情報戰線上也取得了無法估算的巨大進展。

  武漢軍統站中只有燕景宗知道尚稚是三重間諜,但是燕景宗從來沒有將這個情報出賣給過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在內,反倒是在掌控了特工總部之後,和尚稚更為積極的互相合作、情報交換。繼續四年間的戰鬥下來,無數次的生死相托所結下的情誼,更勝於前,尚稚對於燕景宗在皖南事變一案中起的作用,在心中也再無芥蒂。

  兩個人幾乎都忘記了兩人還屬於互相之間還是敵對的黨派,只是從本能里將對方定義為可以無限信任的戰友了,但就算是這樣,尚稚從來沒有明確說過宋韶潼的身份。畢竟這是一個共產黨員的基本原則,不能將任何一個同志的信息告知於國民黨員,尚稚的無限信任,只是對燕景宗個人的信任,而不是對國民黨員兼軍統武漢站站長夜鶯的信任。

  燕景宗在保護宋韶潼這一行動上立的功勞不在尚稚之下,倒也從來不問,不是因為自己也得到了自己也想要達到的目標、夜鶯行動成功,就算沒有得到也不會問,皖南事變之後,燕景宗再也沒有去刺探共產黨這方面的情報了,反正心裡知道宋韶潼就是黃鶴樓,否則尚稚怎麼可能捨得放棄服部八重藏那麼重要的情報來源?

  包括宋韶潼被捕之後,黃鶴樓的專屬頻率好像任何事情也發生過一樣,繼續在如常的收發報,繼續如常的領導武漢敵工委進行敵後戰鬥,燕景宗也都知道那已經是一個新的黃鶴樓,肯定是尚稚為了不讓日偽起疑轉向徹查,所以建議新的黃鶴樓直接沿用宋韶潼的代號和專屬頻率,於是日偽的特務機關就無法意識到自己手中到底扣著了一個什麼重量級的人物了。

  但是宋韶潼始終無法解釋,以他本人的身份和工作性質,為什麼會一大清早的出現在武昌的一個小麵館里?

  在服部八重藏死之前,憲兵隊都已經是忙得焦頭爛額了,死於尚稚之後更是大亂,僅僅是搜查此案真相、以及撫平此案的影響,重新確定與特工總部的合作態度以及方式等等等等,距離宋韶潼被捕已經過去半年了。

  半年之後的尚稚已經恢復了職能,以協查一個案件的理由,重新審訊武昌重刑事犯監獄內的全部未定罪囚犯,當然只是衝著宋韶潼去的,但畢竟宋韶潼還是屬於憲兵隊管轄權限內的疑犯,尚稚雖然有要求提審以求發現反日分子的線索的資格,但是沒有處置的權力。

  在單獨審訊的過程中,兩人確定了這個疑點確實是無法解釋的,如果全然不解釋,雖然稻香谷川對殷繡娘一無所知,不會懷疑到那方面去,但是在等稻香谷川失去耐心了之後,以憲兵隊的嗜血性,最大的可能就是寧殺錯不放過,所以如果要保護宋韶潼,就必須得承認一個罪名,往民事方面轉,脫離出憲兵隊的掌控,然後才能另尋方式營救。

  於是宋韶潼作為一名私自倒賣嚴厲禁止的西藥的無德醫師,被武昌法院判決了十五年徒刑。

  尚稚當然不可能任宋韶潼坐十五年牢,但是短時間內就找關係找藉口營救出來,也難免令人生疑,也另尋途徑找偽政府司法機關刺探過,就算是花人情花大洋,宋韶潼至少也得坐牢兩三年之後再說,否則偽政府司法機關自己也沒法對外交代得過去。

  那也就只能這樣了,至少宋韶潼是生命無虞了,再加上如果沒有緊急事件發生的話,一個所謂的宋韶潼的遠方親戚每個月都會定期探訪,送去錢物打點獄卒,自然也就報告了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件、有沒有意見需要帶出等等,於是宋韶潼在監獄裡和在監獄外面也沒多大區別了。

  一直到抗戰勝利的臨近,將宋韶潼營救出來反倒可能產生不必要的危險,於是尚稚請示過之後,放棄了營救,坐等勝利的那一天,宋韶潼就可以自行走出監獄了。

  這些情況,燕景宗全部知道,所以對於對方自稱是宋韶潼,半點也不驚訝。但出于謹慎,燕景宗還是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宋韶潼的回覆很快:『夜鶯,尚稚告訴過我這個情況,就算他沒有,剛才天草也告訴我了,謝謝你為我所做出的付出』

  那這下就可以確定無疑了,別說天草弓推已經知道了燕景宗的全部嫡系、沒有必要還搞這種小把戲套問身份了,至少天草弓推是不可能知道宋韶潼的身份的,也就無從談起找人冒充宋韶潼了。燕景宗問道:『你聽得懂日語?』

  宋韶潼:『我在日本京都大學醫學部進修過兩年』

  牢房雖然是單間,但是並不隔音,周圍關押的全部是中國人,所以天草弓推才用日語對話,沒成想恰巧讓隔壁的宋韶潼全部聽見了,於是燕景宗沉默了。

  宋韶潼等了一段時間,問道:『我對外界信息的了解停留在十七天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燕景宗還是沉默良久,終於回道:『尚稚,殷繡娘,王彥朗,犧牲了』

  宋韶潼也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問道:『可以告訴我細節嗎?』

  燕景宗將臉埋在膝蓋上,但是手卻穩定地在牆壁上節奏清晰地敲擊:『是我,殺了尚稚』

  宋韶潼:『為什麼?』

  燕景宗突地仰天長嘯:「因為我蠢!……」

  除了這一聲身震寰宇的嘯聲之外,燕景宗再也沒有和任何人親口說過一個字了,只有天草弓推每次假模假樣的帶著幾個不同的憲兵軍官來提審時,燕景宗才會裝得一副嚴重腦震盪沒有恢復的模樣來應對,好在每次來的不同的幾個憲兵軍官也是無心多問的樣子,雙方就這麼敷衍下去了。

  除了提審、收馬桶、送飯、診療,牢房的門永遠都是關著的,讓燕景宗和宋韶潼有無限的時間用摩爾斯密碼交談,燕景宗說道:『有這麼長時間的分析了,結合我登船時依稀 聽見的一些話語的記憶,和尚稚最後的舉動,我也確定當時船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了,沒有想到尚稚最後的選擇是救了我這個敵人,他自己陪伴他的愛人一同犧牲,所謂的大義,不過如此了』

  宋韶潼:『他沒有認為你是敵人,他只知道你是同志,並且你活著話的,你有能力繼續去阻止飯島死後的戰犯潛逃行動,而殷繡娘不行。也許,他也知道殷繡娘有求死之心,但又不忍心看見殷繡娘單獨死去,所以陪著殷繡娘走了,那麼這不是大義,是自私』

  燕景宗:『謝謝,儘管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我領你的情。不過從尚稚只帶王彥朗隻身赴險的選擇上,看得出來,至少他愛兵如子,不讓蔣耀祖的人去白白送死,所以把危險都自己扛了,至少他還有著這份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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