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老雕

  對於燕景宗，尚稚當然知道不可能不救徐國器，而飯島龍馬等的就是現在，早已把陷阱布置完畢，尚稚知道自己和夜鶯已經到了絕境。

  不過尚稚不恨自己為什麼要趁人之危、趁著飯島龍馬多難臨頭的當口而主動提起處決徐國器，畢竟飯島龍馬處心積慮如此，就算自己不提，飯島龍馬也會命令韓畏下命令讓燕景宗去處決徐國器，這個絕境一樣會出現，尚稚恨的是自己竟然如此愚蠢，竟然低估了飯島龍馬的智商和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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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稚滿心以為自己是滿操全盤的黃雀，卻渾然不覺飯島龍馬才是那隻俯瞰一切的老雕！

  多年來的多重特工生涯，尚稚從來沒有碰上過這種絕境。並且是以個人智力毫無翻轉餘地的絕境！

  飯島龍馬不用在尚稚身上浪費時間了，轉過頭對服部八重藏問道：「服部君一路過來，損失了多少兵力？如果損失不大，下面的最後解決階段，應該就可以拜託服部君了。」

  事已至此，服部八重藏收起還想為尚稚求情的心思，立即如實匯報了從車隊開出警察總監部大門那一刻起，到現在為止的一切情況。

  當服部八重藏提及被摑了兩句耳光加搗了一刀鞘的中尉時，飯島龍馬立時問道：「哪個中尉？叫什麼名字，哪個序列的？」

  服部八重藏突然想起來了：「戰情緊急，他們又多傷員，在下就沒有仔細查看證件，也沒有通報姓名和番號，但是是個大鬍子，三十歲左右……」

  飯島龍馬斷然說道：「我從警備司令部臨時借調的五支巡邏隊裡沒有大鬍子的中尉！」

  服部八重藏：「那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是附近的巡邏隊自己聽見交火，而主動趕來參戰的？」

  飯島龍馬：「這個可能性倒是可能有的……」服部八重藏的心還沒有放下那麼一毫米的高度，飯島龍馬立即接道：「但是服部君至少也是對於軍容風紀是倒背如流的，在完全占領區的城市裡，並非野戰戰場上，哪裡會有滿臉大鬍子的軍官？」

  服部八重藏差點跳了起來：「那麼他們是……是軍統別動隊！？」

  飯島龍馬微微一笑：「根據陳保貞提供的模擬畫像，邢厚土就是個大鬍子呢，而且據說日語相當流利——咿？服部君應該也看見過邢厚土的畫像的。」

  服部八重藏瞠目結舌，好半晌才重重地九十度鞠躬下去：「是在下的嚴重瀆職！請隊長閣下送在下上軍事法庭吧！」

  飯島龍馬卻是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為什麼要送服部君上軍事法庭？這是很好的進展啊，服部君無過，反倒有功啊。」

  眼見服部八重藏悔恨萬分、還沒有抬起頭來的樣子，實際上兩人關係非常親近的神谷川一崎笑罵：「起來吧，笨蛋，那個缺口是隊長閣下故意放開的。如果邢厚土跑不掉，就是說徐國器也跑不掉，那麼徐國器勢必就還會安然無恙地留在包圍圈中，這樣的話，還怎麼贈別出夜鶯呢？」

  服部八重藏驚喜地猛一抬頭：「是這樣的嗎！？真的是這樣嗎！？」

  飯島龍馬笑道：「當然，邢厚土不過是一個只會執行殺人放火具體行動的殺人犯而已，最多也不過是殺人放火的技術比別人更為精湛罷了，這樣的男人，軍統里也不少見吧？但是這樣的男人，可以和夜鶯的價值相提並論嗎？所以邢厚土並不重要，我只要夜鶯。」

  服部八重藏如蒙天赦，現在才發覺自己的汗衫和襯衣已然全部濕透了。

  飯島龍馬再對尚稚用漢語問道：「尚君，我知道你是最近這幾個月才學會了幾個日語裡打招呼用的簡單單詞，實際上根本聽不懂日語的對話，但是你能猜得出我們剛才說了什麼嗎？」

  尚稚神情木然地搖搖頭：「我現在只能猜得出，如果邢厚土和徐國器不在包圍圈裡，別人怎麼樣我懶得關心，但是我恐怕就要上刑場了。」

  飯島龍馬笑得不帶一絲煙火，仿佛只是在安慰疲累的朋友不用可惜沒有趕上那頓豐盛的晚宴一般：「無論怎麼樣，我還是很欣賞尚君的職業素質的。」

  不等尚稚還有其它的反應，服部八重藏突然叫道：「槍聲停了！」再仔細聽聽，服部八重藏再補充說道：「不！應該說，湯姆森式手提機關槍，還有霰彈槍的槍聲，已經停止了，其它的槍聲還在繼續響起。」

  飯島龍馬很是寬慰似的長舒了一口氣：「看來邢厚土是真的成功逃跑了呢。那麼好吧，我們也該去看看燕景宗燕處長還在不在包圍圈裡了。」

  一行人出來申新紗廠和福新麵粉廠職工宿舍樓時，王彥華為了和其他警察總監部里的特務調節緊張的氣氛，正在開著玩笑，哈哈大笑之餘，眼角餘光斜瞥了一下尚稚，立時發覺了不對。尚稚的表情無比沉重、步履維艱，全然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一般。

  王彥華略一思索，正準備冒險借著開玩笑的機會大聲發出個暗語，卻見尚稚眉宇凝重地看向交火方向，好像還是在側耳仔細辨聽動靜？王彥華雖然已經張開了嘴巴，但是嘴裡發出的話語，卻是生生地變成了真正的葷段子。

  因為尚稚的這個舉動，並不是在提醒王彥華要聽清楚交火方向的動靜。尚稚太清楚王彥華在戰術上的素養了，根本不需要自己提醒交火聲中有什麼槍聲已經消失了，這個動作是在示意：『想想。』

  在同一時間，兩名隱藏在建築物里的日本憲兵沒有作出任何反應，瞄準王彥華腦袋的槍口沒有噴出槍口焰，筆記本上也沒有記錄下任何異樣的言行。

  深呼吸了一口帶著嗆人硝煙的空氣，再看著眼前已經漸漸消散的煙霧，飯島龍馬絲毫不帶煙火氣地命令：「以漢口憲兵隊本部隊長的名義，用日語和漢語向所有交火方發出明令警報：立即停火，表明身份，否則將遭受到毫不留情的打擊，縱然不被現場擊斃，也將受到最嚴厲的追究。」

  此起彼伏的傳令聲和回令聲下，蘭陵路上的交火槍聲終於停止了。

  從槍聲和爆炸聲響起，到停火，和整條蘭陵路上灰濛濛的煙霧散去，一共才不過二十幾分鐘。按照和東京同步的新日算，現在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四十分，按照民國時間算是六點四十分，在這初春時分，這個時間段的太陽才剛剛躍出地平線，只有一層薄薄的晨霧籠罩在武漢三鎮的大街小巷裡，對於觀察景物的視線已是無礙。

  一系列的戰地安全保障過後，飯島龍馬才帶著眾人向燕景宗所在的方位走去。無論敵我、抑或是身份不明者的傷員，都已經被憲兵隊先行收容救治了，一路上踏過為數不少的屍體，飯島龍馬沒有故作矯情、現場就對其中陣亡的日本憲兵或巡邏隊陸軍士兵表示哀悼，徑直來到了燕景宗的面前。

  燕景宗站在自己的豐田AA型座車邊吸菸，看起來毫髮無傷的樣子，只是精神比較頹廢。

  見是飯島龍馬親至，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麼驚訝，顯然是從被這麼多憲兵和巡邏隊包圍捕殺的事實中已經斷定了，但是對於飯島龍馬身邊出現了唯一非日本人的尚稚，並且再一看尚稚的神態，燕景宗倒是虎眼一眯，快速判斷這具體是什麼情況。

  迅速推論了一下幾種可能性，燕景宗判定尚稚無非是兩種：一、應該已經和自己綁定在了一起，要死兩人一起死；二、故意表現出這種瀕臨絕境神態，誘導自己作出拼死一搏的錯誤行動。

  丟掉了香菸用腳尖碾碎，燕景宗站直了身體，神態如常說道：「飯島中佐。」

  飯島龍馬站定，不失溫和氣度地說道：「經過了這麼一場苦戰，竟然還是能夠再次看見沒有傷損的燕處長，說實話，我很高興。」

  這種傻子也明白的一語雙關的話，並不是在誘導或者挖苦，燕景宗知道飯島龍馬現在要的是實證，而不是自己怎麼說，於是直接了當地說道：「幸不辱命。」

  飯島龍馬略微一怔，啞然笑道：「噢？」

  燕景宗點點頭：「然，飯島中佐，在下幸不辱命。」

  飯島龍馬仿佛是聽見了天大一個笑話似的，一臉好笑似的神情抬手，指了指燕景宗的豐田AA型座車：「在裡面？」

  燕景宗動作爽利地抽出了自己的魯格P08炮兵型手槍，示意自己是用手掌抓著槍身的舉起一抬，請服部八重藏等幾個憲兵軍官別誤會，然後輕輕拍在了車頂上。然後再次點燃了一枝香菸，燕景宗稍微移動腳步讓出了車門部位，氣定神閒地一擺腦袋，說道：「在裡面。」

  服部八重藏、神谷川一崎、古澤英夫當然不信，縱然是以飯島龍馬的定力都露出了猜疑的表情，甚至連尚稚都不信無論徐國器死活、也絕不會還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