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哪裡是什麼恰巧
2024-09-03 20:23:34
作者: 十生
南錦屏眯了眯眼,狂風呼嘯里那小太監半彎著腰,一步也未曾再回頭。
她緊了緊大氅的系帶,遙遙的抬頭順著這狹長的宮道往它的深遠處看去,不知為何就無端打了一個寒顫。
杜鵑靠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的扶著「腳步虛浮」的她,走了幾步後她小聲的開口:「小姐,奴婢怎麼覺得這裡頭這麼冷啊。」
南錦屏垂眸,歲月長久的深宮裡,果然就連它的溫度,都比著外頭的天地要冷上那麼幾分。
她兩手往厚厚的衣袖裡頭縮了縮,然後開口解釋道:「宮牆高,宮道長,就極容易起夾風,冬日裡本就嚴寒,大風一起,體感上就更冷了。」
這一路的距離實在太遠了,素梅也給凍得打著哆嗦,她依偎在南錦屏身邊,鼻頭都給凍紅了。
「那小姐,咱們快些走吧。」
南錦屏看了看前頭那仿佛察覺不到寒冷的小太監,點了點頭。
繞過一堵又一堵的紅綠黃三色相疊的高牆,也邁過了一道又一道的宮門,約摸著有一刻鐘過去了,南錦屏的腳底都已經走熱了。
她走在又一條和之前無盡相似、又有著些微區別的長長宮道上,這條路好像更窄更長了些,又一陣寒風吹來,南錦屏眯著眼睛挨過去後抬起了頭。
目光透過金燦燦的琉璃瓦,她繼續眯著眼睛向上看去,原本就薄的太陽在這裡好像也變得吝嗇了,更薄了許多,連帶著撒下來的日光也病懨懨的,就跟她此刻的「身體狀況」一個樣。
活著沒死,強撐著也沒什麼生機。
真是沒什麼好看的,這般四四方方的天空里,好大一會兒連一隻鳥都沒有飛過去,跟沒了活物似的。
半晌,南錦屏低下頭,那原本長長的宮道如今已經被她們甩在身後了。
主僕三人繼續跟著那小太監朝前走著,南錦屏遠遠的見這條宮道的盡頭拐彎處,忽的就出來了許多的灰色。
她又睜了睜眼,哦,原來是宮中太監身上所穿衣裳的顏色。
對面來了好些太監。
她繼續向前看著,慢慢的視線里就出現了一抹明黃,她伸長了脖子往前瞅,這麼大的傘,那是個車架呀。
遠遠看著宮道兩旁走過的太監宮女們紛紛下跪行禮,南錦屏才意識過來,那上頭罩著的不就是皇帝出行時的黃羅蓋傘,原來對面過來的,是陛下的鑾駕。
她收回就收回了探尋的目光,兩手又斂了斂自己身上的大氅,受皇后召見進宮,夾道上撞上皇帝鑾駕,真是巧呢。
天公作美,這大風都突然就散了。
前方高高的鑾駕上,皇帝越君昊靠著椅背端坐著,大風吹的他險些睜不眼,瞧著前方夾道上遠遠的走來了三個女娃。
越君昊思忱著,倒也不像是後宮裡的哪位妃子,許是宮裡的哪位公主吧,這般想著,他才發覺自己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到恪柔了,年底了國事本就繁忙,有加之今年朝聘,事務繁多,他這個做皇帝的,更忙了。
兒子女兒都見不著,他心裡暗嘆一聲,怕是得等到除夕之夜的國宴了。
那女娃身上的披風倒是上乘,潔白如雪,沒有一絲雜質,越君昊扭頭朝著鑾駕一側開了口。
「福祿,你看前頭那個走過來的,是不是恪柔啊?」
福祿公公哎了一聲,向著前頭眯起了眼。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不像呀,恪柔公主沒這麼瘦,又穿的一身的素白,也不像是恪柔公主平時愛穿戴的風格。
他走在大風裡這般看著,倒是讓自己想起來了另一個人,真是有些神似,福祿嘆了口氣繼續往前看,那人身上的那件大氅……
他腳底下的步子頓了一下,忙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滾了一圈的金邊啊,遠遠看去,純白色的雪花里一道淺金閃過,步步生金蓮。
大白天的,見了鬼了嗎?
福祿正不知道該如何回話,上頭越君昊的聲音又響起來:「福祿啊,你看清楚了嗎?」
他撇頭一咬牙,「陛下,前頭的那不是七公主,奴才也看不清是誰。」
越君昊哦了一聲,又道:「那等會走近了再看看吧。」
呼嘯的大風突然就戛然而止,鑾駕上頭的越君昊也睜開了眼,他定睛看去,前頭的那瘦弱女子身上環繞著一圈淺淺的金邊。
越君昊霎時有些怔愣,「宸妃……」
跟著鑾駕走在下頭的福祿隱隱約約的聽了這一句,心裡立時就是一個咯噔。
幸而距離拉近了,福祿睜大了眼睛往前頭看,南錦屏也正好抬起了頭,露出來了她那一張瘦弱的小臉。
福祿心裡啊呀一聲,鬆了一口氣去,幸虧他眼尖啊,還能記得人。
他忙急著開口,唯恐鬧了笑話。
「陛下,前頭的來得是安樂安縣主。」
越君昊眉頭皺了起來,也仔細的自己看了,遠遠的看不清楚,這會子看清了,確實不是。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像是懷念起什麼,繼而又淡淡的說了一句:「是明麗的女兒啊。」
前頭皇帝的鑾駕儀仗過來,南錦屏主僕三個自覺地靠在夾道邊上,低頭下蹲行禮。
越君昊手上微動,下頭福祿立即就懂了,他手裡甩著拂塵,在側下頭叫道:「落地、落地!」
待鑾駕落下,越君昊並未下來,黃羅傘蓋下,他頗為溫和的開了口。
「朕遠遠看著還以為是恪柔那孩子呢,原來是錦屏進宮來了呀。」
又想起來太后對她甚是惦念,越君昊便又多添了一句,「此番進宮,可是受了太后召見?」
南錦屏只得向前一步,又重新蹲下,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錦屏見過陛下。」
皇帝越君昊瞧著她,怎麼看著這般孱弱了,他眉頭一皺,忙叫她起來。
「快起快起,這是怎麼了?來的路上凍著了?這小臉這麼白?」
南錦屏慢慢起身,還是虛虛的靠在她的丫鬟身上,她這一番本就帶了個「病弱」的罩子,臉上撲的粉是夠了,再加上這一番折騰,冷的凍的都有,白皙的小臉更是一片煞白,不見一絲血絲。
她略微有些顫抖,說話的時候凍得有些牙齒打架,這是真的冷,她可沒裝。
「回陛下的話,錦屏這次進宮不是受太后娘娘的召見,而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諭。」
「路上吹風吹的久了些,錦屏這身子弱,在陛下跟前失禮了,還請陛下恕罪。」
竟然是皇后下的口諭,越君昊思索了片刻,他臉色幾變,飛快地開了口。
「想來是皇后那裡有事,她平日裡不怎麼召見臣屬之女的。」
那她怎麼知道,南錦屏在心裡叨咕著,反正這次她挺倒霉,她就不信這節骨眼上,皇帝會不知道皇后召見她是打的什麼主意。
不過這些話都說不了,她也只好垂了頭道是。
冷風又重新颳了起來,她猛不丁被撲了一臉,兩手便下意識的又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越君昊的鑾駕不動,她也沒法走,這皇帝不開口,她也沒法子說話,南錦屏私底下咬了咬唇,她進宮一趟,怎麼就這般巧的正好撞上了皇帝的儀仗。
一邊想著她一邊猜疑,偷偷的抬眼朝著旁邊跪著的那唇紅齒白的小太監看去,這會他倒是頭低的連一根眉毛都見不到了,會不會就是這小太監給她帶錯路了?
她也覺得自己實在是穿過了太多的宮門,這彎彎繞繞的,早就該到了皇后的坤寧宮了啊。
她這邊胡亂的猜想著,鑾駕上的越君昊卻盯著她身上雪白的大氅出了神,這一呆愣就是好一會兒,南錦屏低頭等在一旁,都快凍得打噴嚏了。
她又偷偷的抬眼往前看,瞧著陛下好像一直在看她,叫人怪不舒服的,正巧越君昊身邊的總管太監福祿瞟過她,又扭頭一看皇帝的神態,忙咳咳兩聲去叫醒越君昊。
「皇上?皇上……」
越君昊猛然被旁邊的福祿叫醒,他快速的眨了眨眼,往前一看南錦屏仍然低著頭,好似一動未動。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又落到了她的身上,並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試探地問起她身上的這件大氅。
「朕看你身上穿的這件大氅不錯……」
南錦屏抬起了頭,她望了一下自己左肩上那飄飛的雪白皮毛,帶著一圈特殊的淺金色,長長的睫毛微微眨動,她心裡漸漸起了猜疑。
富有一國的皇帝,怎麼會對她身上的一件普通雪狐毛大氅感興趣,怪不得她剛才就覺得越君昊一直在看她,卻沒想到他看的有可能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這個人身上披著的這件雪白大氅。
南錦屏眨了眨眼,清澈見底的眸子裡划過一絲波瀾,這玩意兒,是臨走時越珮璟給她披上的。
雖然可以有無數個理由說出口,但終究都是假的,瞧著這皇帝的意思,好似是認得這大氅的,或許她把編的假話說出來,越君昊也不會挑破她,但是終究不怎麼妥當。
南錦屏在心裡快速的思索著,這大氅是越珮璟拿出來的,尤其還特殊的帶了一圈金邊,平時怎麼沒見他拿出來過,他和越君昊又是父子……
她悄悄吐出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想來越小三也不會害她。
「回陛下的話,這件大氅乃是三皇子殿下所贈,並不是臣女所有。」
南錦屏抬起頭,淺淺笑著,微黃色的日光下,她瓷白色的兩靨悄然生花,配著身上的淡淡金黃,煞是漂亮,又分外脆弱。
「原來是璟兒。」
越君昊愣了愣後一咧嘴笑開,他放在大腿上的兩手握了握,神色自然而然。
「朕說這大氅怎麼瞧著這般熟悉,原來是那小子贈予錦屏的。」
他點點頭,眼裡閃過一瞬間的光彩,轉瞬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甚好,甚好。」
南錦屏輕輕蹙了下眉頭,又當即舒展開來,越君昊的這態度,看著好似再正常不過,看來也不過是一件衣服而已,是她自己著相了。
又隨著越君昊聊了幾句,做皇帝的也很忙,不過一會,他的鑾駕便離開了。
南錦屏蹲在原地,遠遠的看著皇帝的儀仗離開,慢慢的,在這長長的夾道里又重新變成幾抹灰色遠去。
她回頭,慢慢站起身,轉而對那小太監道:「公公,咱們走吧,皇后娘娘還等著呢。」
而遠去的皇帝越君昊,在拐過彎後便讓人落下了鑾駕,他一張臉嚴肅起來,揮退了身邊所有伺候的人,只留了福祿公公一個。
越君昊拉下了臉,言語也冷下來。
「錦屏當真是皇后那邊召見的?」
福祿公公彎著腰道:「是,是坤寧宮那邊下的口諭。」
他也是剛剛從別的小太監那邊知道,方才在那夾道上,陛下一讓人落下鑾駕,他就偷偷派了人去打聽了。
「這時候將人召進宮,」皇帝越君昊嘴裡的話停了停,他想著這些天皇后的打算,眼底划過一抹涼意,他問道:「還有旁的嗎?」
「有有有。」
福祿忙開口應道:「是太子殿下的東宮那邊先要見樂安縣主,皇后娘娘這邊緊接著就叫人帶了口諭出了宮,直接就把人召進宮裡來了。」
他說著,又頓了頓道:「太子殿下也在後頭,這會已經在坤寧宮裡了。」
「樂安縣主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是帶她進來的小太監走錯了路,就走到這條宮道上來了。」
福祿陪著笑,他一甩手裡的拂塵道:「這不,縣主恰巧就和陛下您撞上了。」
「恰巧?」
越君昊重重的冷哼一聲,神色間有歡樂也有幾分不虞。
「哪裡是什麼恰巧,分明是對朕算計准了,那大氅都給人錦屏披上了,就等著朕看見呢。」
他一撇嘴,憤憤道:「朕的眼睛又還沒瞎,那小子打的什麼狗主意,我還能不知道麼。」
福祿在旁邊打著哈哈,皇帝三三兩兩的一說,他這個常年跟在越君昊身邊的總管太監立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孩子呀,不一定最有權勢的那個就是最受寵愛的那個,畢竟帝心深似海,全然不可測。
福祿彎著腰,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那皇后娘娘這個當口召見,東宮裡也急召,三皇子或許是真的急了,才用了這個心思。」
「哼,他倒是心思活泛,見天的不用在正道上。」
皇帝越君昊說著就嘆了口氣,「那小子若是正正經經,哪裡用得著朕在這裡費心思。」
「殿下管的就是當下這個,當下有用不就成了,不過這有沒有用,」福祿笑了笑,賊賊的看向皇帝越君昊,「還得問陛下您。」
越君昊看福祿一眼,拿過他手上的拂塵玩笑的打了他一下,「多嘴,還不快走,朕的摺子還沒批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