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再刀
2024-09-02 22:58:26
作者: 焦糖橘
士兵將一柄利劍放到了他手裡。
姜延在她的臉上,終於看到了慌張,「謝蘭若,想不到你怕的是這個。」
「別……動他,你動他……試試看——」
姜延在她話沒說完時,利劍一挑,就朝著老薛頭的上臂直直地刺了下去。
謝蘭若再也繃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你不是恨北師軍麼,不是恨李元緒麼,那就當著他的面將我們全都殺死!」
這話提醒了姜延,他玩味地道,「那就留他一條狗命。」
他拔出短劍,就在她神色一松時,他又將整把短劍沒進了老薛頭的右胸里,驚得她慟哭出聲。
姜延看到她痛不欲生後,這才滿意地走了。
北風搜刮過境,層層冷意滲進了夜色里。
謝蘭若看見老薛頭身下攤開的血正一點點地滲進沙土裡,她哭著嗓音,一遍遍地喚著他:
「師父——」
老薛頭聽見她的叫喚聲,遲遲地動不了身,他緩了許久,才艱難地說出那句:「師父在。」
從前在寡婦村,在她探聽得知沈均宜害了北師軍烈士遺孤而崩潰大哭時,他也是這麼說。
在閩西剿匪,劫殺倭寇沙船,抵禦川渝軍時,他一直都在踐行著這句話。
即便是如今的守城,明知是送死,他也義無反顧地陪在她身邊。
謝蘭若被釘在半高的柱子上,北風從荒漠深處灌過來,那打著旋的嗚嗚悲鳴,像極了吟唱的四面楚歌。
她哭得泣不成聲。
這聲音聽在老薛頭耳里,卻是莫大的安慰,能哭就好,這時候了還有力氣哭,意味著她能活下去。
漠北的晝夜溫差大,入了夜,寒意一層層地滲進骨子裡,他怕她熬不過去,要陪著她咬牙挺過來。
還有那期然而至的冰河大水,破壞性極強,這翁樓的青磚怕是都得傾塌下去,綁著她的那根高柱,很可能會在衝擊下斷成兩截,他怕她會一頭栽進泥水裡,再也起不來。
老薛頭為她計深遠,他要攢著最後一口氣,護住她活下來。
謝蘭若哭得眼淚盡干,她迷濛地昏睡了過去,又被老薛頭一聲聲地「阿若——」給喚醒了回來。
她從未覺得一夜會這麼難熬,得一刻鐘一刻鐘地捱過去。
直到一盆冷水從頭上潑下來,淋了她一身濕透。
謝蘭若冷得渾身顫抖,北風就像一把刀,將她的骨頭一片片地削下來,她在極致的痛楚里,抬頭對上了姜延那一張陰險的嘴臉。
「過不了半個時辰,你的手腳就會結冰,然後一點點地往上封凍,直到凍成一個冰雕。」
姜延揚著邪佞的笑,「我給你掐算好了時間,你會看到天光一點點地亮起來,也會感受到冰封到心口的窒息感,等到天光大盛時,你整個人都凍在了冰層里,怎麼化都化不開。」
沒什麼比看到了光還被凍死更悲慘地結局了。
謝蘭若看他那眼神,像靜水深流般平靜無波,這反應給不了他刺激的快感。
姜延站在翁樓上平視著她,「不問問為什麼嗎?」
「再多的理由,都解釋不了你是個畜生的事實。」她咬著牙齒哆嗦道。
他要的就是她的恨意,她越是不想聽,他越是要說與她聽:
「我生下來就是別人口中的孽障。」
「我娘是匈奴人,在逃亡時被一個北師軍的士兵糟蹋了,後來才有的我。」
「我越長大越不像個匈奴人,被人欺壓是常事,遭受虐待那才叫人生不如死。」
「直到胡爾特要派遣我這樣的混血人去到北師軍,我才得以活了過來。」
姜延見她面色起了波瀾,越發地說得興起,「謝老將軍很賞識我,一路將我提拔至高位,
要不是李元緒,整個北師軍都是我的。」
「我曾想過摒棄匈奴人的身份,安安分分地做一個漢人,然後率領北師軍,將匈奴人斬草除根地殺個精光。」
「是謝老將軍不給我機會,李元緒都未及弱冠,他就把兵權交到了他手上,明明我也可以替他平定整個北境。」
謝蘭若眼含譏諷地笑了他,「你從出發點就錯了,你剷除匈奴,是為了殺光那些識得你身份的內情人,根本不是為了家國大義。」
「何況你做不了北師軍的統帥,李元緒不在的這大半年裡,他們要是聽你的,早被你策反謀逆了,你還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地攻城?」
她無情地揭開了他臉上的最後一層偽裝。
「所以他們都得跟著李元緒去死。」
姜延一臉兇相地看著她,「憑什麼北師軍就得守著這荒涼地一輩子,供著京師那幫閒人享受著潑天的富貴?」
「他們以為死守在這裡是盡忠報國,實則是被當權人玩弄於股掌中,愚忠地當成棄子而不自知。」
謝蘭若聽著這扭曲的三觀,無力再和他辯駁下去。
她這態度取悅了姜延,以至於他忽然發起了善心,「等你死後,我可以幫你把遺言帶給李元緒。」
姜延一想到李元緒得知她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被一點點地放干血,再被冰封致死的消息後,會是怎樣皸裂的表情,他就止不住地快意橫生。
謝蘭若怔怔地木楞著,她遙望著荒漠的盡頭,乾涸的眼裡再次泛上了淚水:
「你告訴他,抵禦匈奴,守護北境線,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他沒大錯,無需自責。」
「姜延,把話完整地帶給他,回頭我在地底下謝你。」
姜延有了些許的錯愕,「你不恨他?」
謝蘭若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不恨。」
「可惜了,」姜延這話說得很是真心實意,「你委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跟錯了人。」
長夜難熬,北風無窮無止地呼嘯個不停。
冷意侵蝕而上,謝蘭若忍著噬骨的疼痛,從昏睡中掙扎著醒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遠山盡頭,無邊的山火蔓延成一條直線,在暗夜裡點燃了一簇猩紅的光帶。
她如釋重負地說著,「師父……快結束了——」
老薛頭迷濛中聽到這句話,趴著泥沙想要掙扎著起身,奈何短劍沒進胸膛,他如何都動不了。
「師父……太疼了,疼得我受不了了——」
她一直吊著一口氣,就為了看看布好的大局如何收尾。
如今她看見了一線山火,隱約觸到了狂風席捲而來的水濕氣,她整個人都鬆懈了。
老薛頭容不得她有一絲渙散,他掙扎著爬起來,咬著牙告訴她:
「忍著,再疼也給我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