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江映禾
2024-09-01 01:41:17
作者: 焦糖橘
江映禾走上前來,輕掃一眼那腿上的傷勢,她面上沉靜如初,黛眉卻是一扯,將目光擰了起來。
老薛頭勉強說笑道:「十來年沒見,江家的小丫頭都長這般大了,你怎麼從北境過來了,你師父呢?」
「師父哪敢離開北境,聽說鎮北大將軍在閩西抗倭,就讓我過來幫忙。」
江映禾緊緊地盯著他的大腿,「薛叔,我要是不過來,你這條腿就得廢了。」
她交代身後的學徒去拿仙鶴膏,沉著地對著斧頭孫說:「把他抬進去。」
老薛頭臨走前,望見了秦氏淚水漣漣的那雙眼,囑咐周敘言道,「看好你娘。」
周敘言朝他點了頭,淚眼模糊地看著他被抬進了營帳里。
秦氏守在營帳外面,天色盡黑,火把燃光,身前人來人往地走過,她就守著她家的老薛頭,哪兒也不去。
周敘言抱了長條凳過來,放到地上,「阿娘,你坐下歇會兒。」
他把秦氏按到了條凳上,往她懷裡塞了個饅頭,蹲在地上就給她揉起了腿。
「饅頭是伙房的大爺給的,可香呢,娘你趁熱吃。」
周敘言嘴裡還說著話,就被塞了一塊饅頭過來,他向上抬眼,就見秦氏合著淚,就著那白面饅頭狠狠地咬下一口,堵住了嘴裡的嗚咽。
他抬手上去,一點點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娘,等老爹出來,見你哭成這樣,他又得揍我一頓。」
秦氏被他鬧得哭不下去,這個初見時還瘦骨嶙峋的臭小子,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老薛頭失血過多,昏睡了過去。
李元緒處理完手頭上龐雜的事務,匆忙趕了過來,一進營帳就問了江映禾,「老頭怎麼樣了?」
「那柄短刃沒進了薛叔的大腿,」江映禾想起那個血肉模糊的畫面,都覺得老薛頭命大,「避過了筋骨,沒傷到血脈,不幸中的萬幸。」
「就是包紮手法不到位,血流得太多,薛叔虛脫地昏了過去。」
站在一旁的斧頭孫不敢看秦氏一眼,滿臉愧疚地道,「我去給薛騎尉找些補血的藥材過來。」
秦氏沒聽見似地,一勺勺地往老薛頭的嘴裡餵著藥。
李元緒看著那張飽經風霜又慘白如霜的臉,想到出發前對他的重託,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這般地拼命。
自責都不足以覆蓋他此刻的心情,「嬸母,此事怨我。」
「他不會怨你,我更不可能怪你。」
秦氏放下勺子,輕聲地開了口,就怕吵醒了他。
「他最心疼的就是你,總說李大將軍不容易,肩上的擔子太重了,都快把這年輕人的肩給壓彎了。」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若,說這小子沒成長起來,就是到了地底下,他都沒臉去見謝老將軍。」
李元緒越發地沉默起來,他應該是被譴責的那一個,怎麼成了被安慰的那個人。
「嬸母去歇會兒,我來守老薛頭。」
秦氏堅決不肯,「他要是醒來看見你在這兒,回頭又得拿我來說事,不是我說大話,他醒來沒瞧見我,心裡不踏實。」
江映禾靜靜地望著李元緒的背影,出聲道,「李將軍這眼袋深得,怕是連著四五天都沒睡個好覺了。」
李元緒矢口否認,「前天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川渝下雨了。
雷聲轟鳴,烏雲沉沉地壓下一片暗影,廊檐上僅餘的一盞宮燈,在風中搖擺不定。
謝蘭若站在屋檐下,看著天井淋漓落下的雨水,她伸手接住了一捧雨,由著雨水從指縫間滲漏。
她被困在這個幽閉的院子裡足足五日了,百無聊賴,閒得整個人都能長草。
要不是這忽然而至的大雨,她定會翻牆跑出去溜達,當然,不消一刻鐘的時間,必定有兩位護衛隨身跟上來,用董方卓的話說,這是護衛她的周全。
整個川渝遍布都是董氏一族的眼線,她逃不了,也沒想著要逃出去。
她不知道倭寇出海征戰沒有,也不知道烏山軍贏了沒有,沒人告訴她外面的任何消息。
大門推開,一身穿錦緞華服的小公子走了進來,他看起來約莫六七歲,站在門檐下,隔著重重雨幕,死死地盯著她看。
那妖冶的長相,五官深邃,眉眼微微地往上挑,堪稱再版的沈均宜。
「是你一劍封喉,殺死了我爹爹。」 沈琅咬字清晰地說道。
即便是雨聲斥耳,謝蘭若也聽清了這句話。
「要想復仇,等你長大後,明辨出什麼是正與邪,再來找我也不遲。」
「老天爺都看不得你好,將你困在了這裡,我還用等到什麼時候?」
沈琅說著拔出一柄短劍,直直地衝過雨簾,朝她刺了過來。
謝蘭若閃身避過,在他雜亂無章又兇猛無比的劍法下,她輕巧地躲了過去,從東廊道將他戲耍到了西廊道,最後還是他體力不支地撐住了膝蓋,不得不停下來歇會兒。
她嘲笑他道:「誰教你的劍法?」
「你敢嘲笑本公子,受死!」沈琅挑出利刃,飛撲過去就要朝著她的心窩扎刀子,不想腳下濕滑,一個踉蹌就往地上摔去。
謝蘭若眼見著他手裡的刀刃拿不穩,偏了方向,摔下去只會割他胸膛一道血口子,她來不及多想,在他摔下去時飛出一腳,把那短劍踢飛到了廊柱上。
沈琅趴在地上久久地起不了身。
「我可沒踢到你,是你自己摔的。」她出聲強調了這一實情。
「我沒讓你救,」沈琅從地上爬起來,恨恨地跺了跺腳,「我沒讓你救!」
到底是個半大的小子,再怎麼裝老成,也藏不住那天生的孩子氣。
謝蘭若怕這小子糾纏著她不放,忙順了他的脾氣道,「我沒救你,就是不小心踢飛了那柄短劍而已。」
沈琅的痛苦顯而易見,他是來殺她的,卻被她無意地搭救了一回,他的小腦瓜容量淺,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你耍個劍給我看看,讓我知道自己要練到什麼時候,才能替我爹爹報仇。」
謝蘭若為了將他打發走,不得不在他面前露一手。
她隨意地拿著劍鞘,伸到屋檐下接雨,而後耍弄了兩個招式,將劍鞘上的雨珠擊打出去,沈琅站在廊道里,就被飛過來的雨線橫切了脖子一刀水。
這打擊對他而言,幾乎是毀滅性的。
謝蘭若看著他頹然離去的小小背影,懷疑是不是她下手太重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她都沒拔劍出鞘,這算哪門子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