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松聲亂

  「我這陣子沒見你。」慕容梟道，「藍清讓不是說要帶你走？怎又回來了？」

  李星儀看看四周，見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式乾殿的方向，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便壓低了聲音說：「我被人跟了一路，是簡王殿下將我帶回來的。」

  「蕭瑧？」慕容梟眉宇凝得更深，又問，「你想走，怎也不同我說一聲？你當我還是那個連妹妹都護不住的廢物麼？」

  「你是我哥哥，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廢物，相反，我是為尋你才入京。」李星儀仰頭道，「只是那時我想著，日後可不能為你添麻煩，便打算離開。可走後才發現，竟有人想要了我的命！若非殿下及時趕到，如今我怕是凶多吉少了。」

  慕容梟心中泛起酸澀，想伸手摸摸她的頭，擔心別人看到，便硬生生忍住了。

  「凌相認你做養女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問，「又是蕭瑧？」

  李星儀點頭：「殿下說，馮公主曾將父親生前所鑄佛像藏在馮府內，他去前廳將人引走，讓我扮做馮翊之妻混入府內找尋線索…」

  

  「胡鬧！」慕容梟道，「萬一被人發現，你豈不是要吃虧？」

  李星儀搖頭，眼中滿是愧疚。

  「殿下從頭到尾都沒有讓我吃過一分虧。」她道，「反倒是他遭人污衊——我在槐園親眼所見燕王妃被人殺害，但卻並未瞧清楚那人是誰，但我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殿下所為，只可惜我無法替他發聲。時至今日兇手未能尋到，殿下雖有燕王作證，趙家或朝中其他要臣依然懷疑人是殿下所殺。哥哥，他待我極好，你放心。」

  聽到最後，慕容梟大吃一驚。

  「你們怎麼了？」他攥緊了拳頭，氣息極為不穩，「他可是欺負你了？」

  「不是，沒有。」李星儀連連擺手，「殿下敬重我，並沒有欺負我。」

  慕容梟狐疑地看著她，見她不像是說假話的模樣，緊攥著的拳頭也漸漸鬆開。

  「蕭瑧心眼多，我是擔心你會上他的當。」慕容梟說罷，忍不住又補了句，「別光看他模樣好，若是對你有幾分真心，便該想盡了法子不讓你為難才是。凌相與他不對付，倆人早晚要撕上一撕，到時你夾在中間做和事佬，豈不是又遂了他的意？」

  李星儀想同他說，其實蕭瑧沒有讓她為難過一分，反倒是凌相，常常提防著蕭瑧。但是話還沒說出口，式乾殿內又一陣騷動。

  「我要去瞧瞧。」李星儀丟下了他，一個人走進宮門。

  慕容梟喚不住她，又回到原來的院牆底下站著。

  眼下太子妃的情形算不得好，從昨夜開始到現在，慕容梟在此處站守了已有數個時辰。醫丞穩婆說已經開的差不多，但孩子就是不肯出來。

  身為禁軍副統領，他有必要在此地等候太子等人調派。

  過了不到片刻，又聽得一陣腳步聲鏗鏘而至。

  慕容梟一抬頭，見是昔日岳丈來了式乾殿，後頭還跟著他最煩的裴澄練。

  他站直了身子，躬身向他行禮。

  燕國公見是他，點頭嗯了一聲，問：「裡頭如何了？」

  慕容梟如實道：「皇孫矜持，情形並不算好。」

  燕國公聽後，面色並沒有多少變化，卻又問：「李星儀可也來了？」

  慕容梟一怔，不知道這個時候他為何問起妹妹來。轉念一想，或許他問的是太子妃的親妹妹，馮翊之妻。

  他斟酌了一下後答：「小淮陽君之妻不曾來，但凌相家那位小姐已經到了，剛剛進了式乾殿。」

  慕容梟是練家子，聽出燕國公呼吸頻率紊亂了一瞬。

  他略有些驚訝地抬起頭，見燕國公面色如常，好像剛剛那一瞬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莫非燕國公知道了什麼？

  慕容梟有了這個猜測之後，心底尤為不安。

  燕國公三步並作兩步，也跟著進了式乾殿。

  大殿內已經坐了不少人，李星儀進來後，便見太子蕭琰來回踱步，眼底已青了一片。

  「不是說這會兒差不多就能生出來麼？」蕭琰啞聲問，「怎的連聲音都聽不到了？」

  醫丞們垂著頭跪在地上，拱著的手就沒有放下來過，連聲解釋說：「婦人力氣有限，哪能一直用力呢？這會兒攢攢勁，有了力氣，才好將皇孫誕下。」

  說是這樣說，可不是自己的妻子，除卻蕭琰之外無人能共情。

  李玉鏡從昨日起開始腹痛，今晨竟痛到齒間溢血，他實在揪心得很。

  太子眼底的烏青遮掩不住，眼睛卻已布滿紅血絲。

  「在此處，聽不得，見不得，空有一身氣力卻幫不了她，孤像是一個廢物。」他垂下了雙肩無力地道，「你們同孤一樣，亦是廢物。」

  醫丞們戰戰兢兢地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蕭琰看到地面金磚上的倒影，倏然抬頭，見是李星儀，連忙走過來對她道：「你去…你進去瞧瞧她。你能救她一次，難道不能救她第二次嗎？」

  李星儀想說自己沒那麼大的本事，可看他憔悴的模樣，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絕。

  「可是李星儀小姐？」過了一會兒，一名宮婢匆匆走出來問，「太子妃說請您進去。」

  蕭琰一愣，上前一步問：「她怎麼樣了？」

  那宮婢顫顫地道：「太子妃沒有提起，只讓李星儀小姐進去。」

  李星儀沒有耽擱，裙擺不曾放下來過，又一路小跑地跟著那宮婢進了後殿。

  剛邁進產房，撲面而來的熱氣騰騰的血腥氣便淹沒了李星儀，這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幾乎讓她窒息。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熱水巾帕不要命似的往裡間送，出來的宮婢端著的水盆是混濁的血水，令她望之生憂。

  許醫丞只穿了件長衫，已經累得背後濕了一大片，見李星儀來，喘著粗氣朝她招了招手。

  李星儀見他雙手滿是血污，心裡咯噔一下，只覺情形不妙。

  宮婢們將她袖子高高地擼起，又用熱毛巾給她淨了手臂手指，最後在她頭上和胸前各圍了一層巾子，才敢讓她進去。

  李星儀強作鎮定地走到李玉鏡床前，見她滿頭是汗，有出氣沒進氣地仰頭看著自己。

  「皇孫不出來，太子妃折騰這半日，已沒了力氣。」許醫丞低聲對李星儀道，「想法讓她使把勁兒，出來一個，另一個也就好辦了。」

  許醫丞說罷便站到了外面。

  李星儀心口咚咚地跳，她伸手在太子妃渙散的眼前擺了擺。

  李玉鏡的眼神望向她，渙散的瞳仁才漸漸凝聚。

  突然間，李玉鏡伸手抓住了李星儀的手臂，力氣大得幾乎將指甲嵌進李星儀的皮肉里。

  李星儀吃痛，卻見李玉鏡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想要說什麼話。

  她將耳朵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