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離京

  皇子流放對於百姓來說是一件往常難以遇上的新鮮事。

  原先身著錦衣，如今卻換上了囚裳，這對於平日裡茶餘飯後無甚談資的普通百姓而言是個吸引力不小的熱鬧。

  因此當趙澈被戴上鐐銬，跟著衙役一路出京之時，幾乎引來了整個西京百姓的圍觀。

  趙拓喬裝打扮混在了街邊的人群里，目送著一整隊流放犯人緩緩走出京城，心中擔憂不已。

  而作為此行主角的趙澈，卻全程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目光直視前方，壓根不往街道的兩邊看去。

  忽然他的耳畔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趙澈這才側頭看見混在人群中的兄長。

  「六弟，保重。」趙拓說。

  趙澈依舊沒有作聲，只是衝著滿面愁容的兄長微微頷首，而後便與趙拓擦肩而過，一路跟著前方走著的犯人往京郊而去。

  

  一朝從雲端跌落凡塵，從人人仰望著的六皇子一下變成了供滿京城圍觀的流放犯人，趙澈在宗人府之時便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應對這雲泥之別的落差。

  可當他真正看見滿京城的百姓都像看熱鬧一般朝他投來或是好奇，或是麻木的眼神之時，這才發覺，一直以來，對於宮外之人來說，六皇子不過就是個頭銜罷了……

  自己如此，兄長與母妃亦然。

  百姓不會在乎他們頭頂著的究竟是什麼稱謂，因為無論是六皇子還是趙澈都無法左右這江山風雲，唯有……手中的權力。

  趙澈原先與嫻妃與趙拓那般與世無爭在皇宮中渡過了十餘載，原本只一心想著待往後離宮建府封王，或許這輩子也便是如此這般地過下去了。

  可眼下，隨著太子的死，麻煩便接踵而至。

  這皇位……不爭是不行了。

  趙澈忽然就停下了腳步，踉蹌著往趙拓的方向而去，抓住兄長湊近他的耳邊快速地說了一句話。

  而這時，察覺到趙澈這突然之舉的衙役們才趕忙一擁而上，將他拉扯開，重新拽回了隊伍中。

  這些衙役趙拓都事先打點過，因此他們也並未多為難趙澈，只是跟在後邊小心地盯著他，以防他再忽然脫離隊伍沖向人群。

  而他們的顧慮此時倒成了多餘，趙澈在與自家兄長耳語了一句之後，便復又恢復了那般面無表情的模樣，靜靜地跟著隊伍走出了西京，這個他待了十餘年而從未真正遠離過的地方。

  趙拓一直看著這隊伍慢慢消失在視線里，這才悄然從人群中離開，可方才耳邊的那句話語卻在他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趙澈說的是：江山易主，方能萬世永昌。

  這句話雖大逆不道，可其中卻暗含著他們如今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們曾不屑與旁人爭，可如今為了掙得一條活路，眼前的這條通天之道，哪怕將來會血流遍地，也逃不過要走上一遭了。

  萬世永昌，說的卻不僅僅是這山河天下。如今他們身陷囹圄，唯有大權在握，方才能護住自己所珍視的一切。

  當趙拓滿腹心事地回到皇宮之時，趙澈已然隨著衙役們踏上了京郊的林間小路。

  原先皇子出行，哪怕沒有前呼後擁的隨從，也斷然是一路騎行亦或是借輦代步。

  這還是頭一次，趙澈雙腳踩在這泥巴地上一寸寸去丈量這一條去往西疆的千里之行。

  樹林間的微風拂過臉頰，帶來一陣陣泥土與青草的香味。

  不知為何，此刻的趙澈腦海中忽然就想起了原先母妃宮中的那個小宮女。

  自己那段時間為了玉溪宮的安危，曾命小全子監視了她數月，將她的所作所為盡數掌握在手。

  當時的趙澈還萬分不解，為何這小宮女每日裡機關算盡，到頭來僅僅是為了能遠離皇宮，竟像是一刻都等不得了似的。

  可如今，自己與兄長被奸人陷害，以至於朝夕之間便從高高在上的皇子淪落為流放千里之徒。

  趙澈戴著沉重的鐐銬走著，目光不經意地掃向林間的幢幢樹影，忽然一下便明白了江含枝心中所想之通透。

  富貴榮華卻受盡束縛，哪有粗衣糲食但自由自在來得暢快恣意？

  那日江含枝離開皇宮之時，趙澈鬼使神差地一路跟在她的身後，一直跟上了德勝門上高高的城樓。

  他憶起那時在後邊默然地看著江含枝越走越快，越來越輕鬆的步伐，就像是一隻在籠中關了許久的金絲雀忽然被放歸山林那般的肆意愉悅。

  趙澈苦笑著搖了搖頭，想他一個飽讀詩書經綸，自小在宮中長大的皇子，竟還不如一個小宮女看得透徹。

  思及此，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回身望向那已經看不見的宮牆，忽然就感覺原先那些束縛住自己的枷鎖，竟要比如今身上的這副鐐銬還要沉重些。

  而隨著他邁出宗人府的第一步起，那無形的枷鎖就好像忽然一下碎裂了開來。

  「六殿下，走吧。」

  一個衙役發現趙澈停下了腳步，趕忙折返回來催促。

  雖說聖上的旨意中早已將六皇子貶為庶民，可他卻還是習慣性地稱呼他為「殿下」。

  這衙役心中想得長遠，趙澈眼下雖說與平頭百姓無異，可不管怎麼說，他上頭都還有個四皇子與一個嫻妃。

  這儲君之位一日沒有著落，他便一日不敢小瞧這些宮中出來的人，哪怕是如今形同罪民的趙澈。

  倘若有朝一日四皇子得權，那麼眼前這六皇子翻身也是遲早的事。

  因此當趙拓帶著銀錢來上下打點之時，一眾衙役都半分不敢怠慢，收了銀子後滿口答應會將六皇子全須全尾地送到西疆。

  趙澈一早便察覺到了身後跟上來的那急促的腳步聲。

  當他聽見這衙役仍舊如往常那般稱呼自己之時，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也沒有立刻轉身，而是目光悠遠地望向這小路的盡頭，不知在想什麼。

  「殿下？前頭隊伍都走遠了，快跟上吧。」

  那衙役滿以為趙澈沒聽見，又喊了一聲，還順著他的目光往回看去，可入目的除了這條林間小道與兩旁隨著微風搖擺的枝葉，並無其他可看的。

  趙澈這才收回目光，衝著他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重新走進了隊伍中，也再沒有回首顧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