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2、海鳥低飛

2024-05-04 06:59:25 作者: 月黑

  林雙絳到的時候,正是夏天的尾巴。

  城市環海而建,大小船隻錯落停泊,水鳥從蒼藍的天空掠過,也不怕人,停在案頭,看著這陌生的東方面孔。

  比想像中的美。

  日出日落清晰可見,從高地騎單車俯衝而下,仿佛和天海融為一體。心也跟著空了,而後滿是靜謐。

  學校在另一座城市,她偏愛這首次落腳的小城,不顧靳寒的反對,租了房子在這邊,每日就乘船去上學,空閒時間跟房東爺爺一同出海,學著釣魚。大多數時候是釣不到的,在魚獲好的季節,或許能有兩隻比較蠢的上鉤。特別漂亮的就放條生路,長得醜的,不管是嘴突還是牙爆,就弄回家去,颳了吃。

  老人嘰里呱啦說一堆。

  

  剛開始聽不懂,後來明白了,知道有的不能吃。試菜的對象,當然是靳寒,偶爾也會邀請其他同學過來,不過林雙絳更多時候喜歡一個人,坐在窗台邊,一邊吃著一邊看賣花的老人剔剪枝葉。

  那可真是一雙巧手。

  上面布滿了皺紋,和她的臉一樣,每賣出一束花就會給人祝福和擁抱,不厭其煩。

  大多數欣然接受,也有人禮貌拒絕。

  不過這在對方眼中似乎都稱不上挫折,依舊風雨無阻每日出攤,笑容不減。她小時候常和母親出去賣東西,熱騰騰的早飯,豆漿、雞蛋、米餅……雖然好吃生意也不錯,但是每次剩下就會難過憂心,一是擔心食物壞了浪費,二是心疼錢。

  可以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做生意,就沒有不憂心的。

  貌似後來也沒從這種循環中解脫。

  林友良總是讓她擔心,最後把自己栽進去,妻離子散。她呢,孫芳呢,似乎只要做著生意,就無法解脫,總是不停奔波不停操勞。

  錢放在銀行里,數字不斷上漲。

  可是欲望卻在不斷減少,她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或許為了兒女再苦再累都願意,可是她自己漸漸厭倦了被欲望驅使的日子。

  也許是這裡的生活太安逸了吧。

  女孩杵著腦袋想。

  更多時候,上完課回來就待在小房間裡。

  這片海真的很美,也很單調。等到第二年夏天的時候這種印象就被完全顛覆,靳寒急匆匆趕來,讓她收拾東西趕緊離開。

  「颱風要來了。」

  生在內陸,十六歲以前從沒見過海,對颱風的印象也只是大一點的風。

  少年憂心忡忡。

  擔心趕不上船。

  催促著她加快速度,或者乾脆少帶一點東西,「那邊該有的都有。」紅著臉將女孩遞過來換洗內衣塞到包中。嘴裡仍在念叨。

  沒一會兒,收音機出現雜音,滋滋叫著。

  女孩探頭去看,石板街道上空無一人,海鳥低飛。

  時針指向下午兩點,比預計時間提前了一天。整個世界大概有十幾分鐘,完全陷入黑暗,來不及開燈,慢慢摸到床邊,跳上去,抱住雙腿。

  周圍安靜極了。

  只能聽到他和她呼吸的聲音。

  「你……」

  靳寒剛開口,暴雨驟至,加固過的門窗被風吹得嗚嗚作響,大自然像是要把所有建築物掀翻一樣,暴風裹挾著暴雨,毫無憐憫。

  豆大的雨點打到窗戶。

  咚咚咚。

  仿佛石頭砸。

  林雙絳有些害怕,蓋了被子往牆邊躲。男生嘆口氣,放下東西,坐過來摟著她,哄道:「沒事的,幾乎每年都要來,你以後就習慣了。」

  當初讓她不要住在這,非不聽。

  低垂著眼,看這架勢,怕是好幾天都出不了門。過一會兒,風聲變小,他起身去查看糧食儲備,果不其然,除了吃剩的麵包還有一盆沙拉,幾乎什麼都沒有。

  想了想,問道:「你總該買方便麵了吧?」

  剛來,飲食不習慣。

  幾乎所有留學生都會採購這種速食產品,林雙絳也不例外,掀起被單,床底下是積灰的包裝箱。大概看過,應付這幾天足夠了。

  放下心來,他又坐回去。

  問過學校的情況,兩人一時找不到話題。

  女孩死死看著窗外,忽然想起阿德學長的那幅畫,沒頭沒腦和靳寒說起。

  「巨大的魚尾,深綠色海水……我還去過那位學長的家,一樓本來是車庫的地方改裝成一個巨大的泳池,水也是深綠色的,學長還往裡面扔魚。」

  低聲講述。

  聲音倦倦的,眼皮幾乎要合到一起。

  拉過毯子,電話沒有信號,靳寒只能聽她胡扯。越講,他發現這個故事編得還有鼻子有眼,笑道:「這裡也有個傳說。」

  颱風來的時候,深海里的住民也會登陸。

  他們長得像人,但是手指和腳趾裡面有璞,身上的皮膚和魚一樣濕滑但是沒有鱗片,眼睛大如牛,說話像青蛙。

  「這些怪物的雌性沒法繁衍,他們上岸,就是為了尋找合適的母體。」

  林雙絳忽然不瞌睡了。

  拉著他的袖子,擔憂道:「那我不是慘了。」

  忽悠成功。

  靳寒笑道:「你拉著我,就不會被發現。」沒好氣瞪一眼,林雙絳實在困得厲害,聽著呼號的風聲,沉沉睡去。

  果如男生所言,死死拉著他的衣服。

  將髮絲攬到耳後,仔細看她的臉,比來時更加白,這裡的紫外線本來就不強,這丫頭又不願意出去走動,去年還好跟著房東常去釣魚,今年開始,只怕還沒出過門。

  房東養的貓不安地叫著。

  怕吵著她。

  靳寒出去用兩隻小魚乾,哄到樓下去。白頭髮的老人出來,問他要不要喝咖啡。

  反正閒著也是無聊。

  逛到樓下,坐在沙發里和對方聊天。咖啡很香,老人似乎對東方國家很感興趣,問了許多問題,最後又問他是不是林雙絳的親人。

  颱風天願意到島上來的人並不多。

  而他和她的相處方式,又不像情侶。

  靳寒沒有否認,望著窗外。

  「她是我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四年時間眨眼即過,她始終不願意搬走,一直住到離開。同期的留學生都忙著找工作,她卻趕著四處去玩,周邊的幾個國家都去過,便乘船,橫跨大洋到另一塊大陸。

  破敗的建築,異常乾淨的街道。

  到處都是標語,街道上的人兩極分化,要麼精神狀態極好要麼就神情麻木,不過小酒館的老闆很熱情,對她這樣的遊客儘量提供幫助。林雙絳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景色算不上好,也沒什麼人文底蘊。

  到處都是都是矛盾的景物。

  非要說像什麼,大概人類文明破敗之後,就是這幅景象吧。

  住了幾天,要走,忽然想起再往下還有個神奇的國家,買了船票,沿著洋流往南。她並不喜歡乘船,暈暈沉沉的,站在甲板上也不敢往下看,只能待在房間裡看著重複的海景,不過這次旅行還算好,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新的國家,總會有點看頭。隔壁房間的住客很喜歡聽搖滾,整日放著,有一天,她要了橙汁坐著看書。

  異國他鄉,傳來熟悉的語言。

  沒有什麼能阻擋,你對自己的嚮往。

  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現腳下的路。

  幽幽的曲調,懶懶的嗓音,海面上波濤洶湧,灰色羽翼的海鷗飛快掠過,女孩的心中仿佛種下了一朵藍色蓮花。

  無根無形。

  打開門,敲響隔壁的門。狹窄的門縫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狐疑地看向她。

  「你好。」

  對方的眼睛驀然睜大。

  「啊啊啊啊啊——」

  啊什麼啊,她長得很可怕嗎?房門洞開,瘦了一號的唐小胖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林雙絳也很驚喜,一巴掌拍過去。

  「唐寬!」

  「林雙絳,是你嗎?」

  當然是啦,揪了男生出來,仔細打量,嘆息道:「沒想到你還有瘦下來的一天。」

  「沒想到還有再見你的一天。」

  小胖高興狠了。

  揪著她上去吃東西,林雙絳只要上船就絕不喝酒,可是故友重逢,又是在這樣的大洋中,這樣的一艘船,還有比這更加天意的事情嗎?

  兩杯酒。

  就著杯沿的鹽,鼓著勁喝下。

  她坐在椅子上,惶惶道:「一直以為旁邊住的是個油頭大漢,沒想到竟然是你,成天放歌,不嫌吵啊?」

  小胖撇嘴。

  臉沒有之前肉多,大約能看到輪廓,眼睛變大,鼻子很高,越看越像他堂哥。女孩把杯子轉轉,話到嘴邊又繞回去。

  唐寬說起這些年的事,滔滔不絕。

  能八卦的都讓這個傢伙扒完了。林雙絳聽得又哭又笑,夏子豪考得不錯,去了沿海城市。肖默則去了北京,這她倒是知道,兩人隔段時間就會聯繫。但是阿松和左雨,她卻不清楚,聽唐寬說,左雨轉學後也沒考上大學。

  「好像……在弄成人自考,我也不清楚。」

  說起左雨,唐寬也有些唏噓。

  一連喝了兩杯,女孩分不清是船在搖,還是她在搖。擺擺手,「不能再喝了,給我來杯水吧。」

  唐寬譏笑道:「以前跟我哥不是挺能喝的嗎?」

  女孩不說話。

  笑了笑,「那是以前。」

  現在是現在。只要提起堂哥,小胖就一肚子氣,一開始大魔王纏上她,覺得林雙絳怪可憐的,沒想到最後可憐的是他那傻兮兮的冤大頭老哥,二十七八的人了,還單著。女人,真是可怕。不過,就朋友來說,林雙絳還是很稱職的。

  「別光說別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吃塊水果,懶懶看去。小胖似乎很為難,磨磨蹭蹭道:「其實我……是離家出走。到這裡,他們應該抓不到了。」

  林雙絳樂得不行。

  就差指著他的臉,貼臉嘲諷。眯著眼,笑道,「你都多少歲了才離家出走,是不是太晚?」

  「滾。」小胖沒好氣道。

  他也不想離家出走,誰讓萬可嫌棄他胖呢?「都怪你那個朋友整天沾花惹草,跟你一模一樣。」

  說起來,小胖以前暗戀過隔壁的大姐姐,喜歡上萬可也挺正常。

  這傢伙就是喜歡成熟款的……或許也不是,只是單純喜歡被虐。偷偷笑兩下,「所以你就出來減肥了?」

  「不是……我是出來看看有沒有比她更好的姑娘。」

  林雙絳真的忍不住。

  哈哈笑出聲。

  酒保望過來,女孩這才收了笑,拉著他到甲板上找了椅子躺下。翹著二郎腿,好奇道:「所以,你找到了嗎?」

  「沒。」

  只遇到個禍害。

  「加油。」

  只要繼續找,說不定就能找到哦。

  唐寬沉默了一會兒,學著她的模樣躺下,拉了毯子蓋在肚子。雖然嘴上說不是,說到底,還是因為身材不自信。隔著毯子都能看到那幾圈游泳圈,想起唐有德以前那套胖點好胖點有福氣的理論,忽然覺得小胖挺可憐的。

  女孩身材好極了,瘦歸瘦,有肉而且不是贅肉。

  就是後背靠近腰的地方,有一圈猙獰的傷疤,大大方方展示,倒像是一點也不在乎。

  有個人陪著,還是昔日的好友。

  唐寬願意出來走動,持續了快一個星期的搖滾樂終於停止,兩人吃吃玩玩,卻不知道家裡鬧翻天。唐小胖走的時候什麼也沒說,還換了號碼,一查信用卡,有好幾筆密集的消費,還是境外。

  唐有德本來還不怕,唐麗一提醒,「別被人綁了。」

  男人開始慌了。

  小胖不和家人聯繫,林雙絳可是定時給母親打電話報平安的。這次停靠的港灣,正是進入南極大陸之前的最後一站,女孩興奮極了,雖然越來越冷,還是堅持去甲板觀望,順便給母親說說有哪些趣事。

  「唐寬和你在一起?」

  孫芳聲音頓時提高八度。

  林雙絳這才知道,家裡找他都找瘋了。這個死孩子,原來他說的離家出走是真的……匆匆告別尚未謀面的冰山,壓著青春期異常晚的唐寬,坐飛機回去。轉了兩次,才到家。唐有德揪著唐寬就是一頓打。

  一米七五的大胖,在她家院子裡被打得抱頭鼠竄。

  女孩很厚道地躲進房間裡笑。

  南半球正是夏季。

  這裡卻是寒冬。

  伴隨著小胖悽慘的叫聲,天空飄起小雪,落在衣服上輕如鵝毛。指尖微碰,不過眨眼便化作水,伸到嘴裡舔舔。

  好凍啊。

  抱著熱水袋哼唧,一會兒嗑瓜子一會兒啃蘋果。林雙鹿和小陀螺坐在一旁寫作業,實在聽不起他姐弄的聲響,忍無可忍道:「我們要寫作業,你能歇會?」

  「長脾氣了?」

  女孩斜眼。

  孫芳端了東西進來給他們吃。林雙鹿想告狀,可是母親正憐愛地看著姐姐,看都沒看他一樣,除了忍耐,還有什麼辦法,手肘撞一下小陀螺,對方冷眼瞅他,「幹嘛?」

  「你去和媽說,讓我姐上去鬧。」

  「那可不行……」

  「為什麼?」

  「我喜歡林姐姐在這裡。」

  「……」

  一個兩個都瘋了,才那麼稀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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