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無聲的分離

  「暫時不會，但是他的腿……應該留不住了。」

  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保留了這麼長時間，如果是其他人早被拖垮，許弋繁在某種程度上也真是夠倔的。

  看一眼女孩。

  對方似乎早已料到，對他深深鞠一躬，感謝道：「只要他能活著，怎樣都好。」

  手裡還捏著他遞過去的保溫杯蓋子。

  兩人的距離被驟然拉開。

  

  兩人經歷過的一切歷歷在目，他忘不了，也不信她會忘記。曾經那麼真情實意陪在他身邊，怎麼會說淡就淡呢？

  往前走一步。

  抬起女孩的頭，低沉道：「我能讓他重新站起來，但是我很自私，想要你陪在身邊，可以嗎？」

  靳家涉及最深的就是醫療領域。

  救他那條腿，並非做不到。花費的數額當然是巨大的，可是他不在乎，只想要林雙絳陪在身邊。像金絲雀一樣關在籠中，看見的天空，只有方寸之大，她的闖入，世界都亮起來。

  怎麼捨得從鮮明的世界，回歸黑白。

  不是不明白，有些事情勉強不來。

  只是……只是，人如果不做傻事，求些得不到的東西，又怎麼能叫人呢？

  靳寒的話成功讓女孩怔住。

  黑白分明的眼睛，亮起而後熄滅。她看他，像是看一個陌生人。幾乎可以想像女孩接下來會說什麼。

  靳寒偏頭。

  他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卑鄙。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女孩忽然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看起來沉穩，還是以前那個小屁孩，想要什麼一點都不會掩飾。」

  明明可以用更加陰險的方式。

  甚至在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延遲幾分鐘過來接人。

  剛才醫生說的話，她都聽到了。晚送來幾分鐘，再想讓人醒過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堂堂正正，就連耍心眼也是如此。

  「這樣的方式，你會開心嗎？」

  不怕她怨恨嗎？

  「你會恨我一段時間，但總歸……會釋然。」

  許弋繁又變成以前那個能走能跳，生龍活虎的傢伙。沒了心理負擔，時間一長，只要他足夠努力，真心總會換來她的理解。

  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

  沉默了一會兒。

  淡淡道：「這件事，決定權不在我，等他醒了，我會問的。」

  看起來天真，做事也很笨拙。換了個地方連校霸也沒得當，成天被一群人使來喚去，任勞任怨，一度覺得她越活越回去。

  可一旦遇到很重要的事，女孩又會變成另一個人，冷靜得不像是一個身陷愛情的女子。將杯蓋遞過，看著少年緊握的手，眼神暗了暗。也不是不會感情用事，只是……明白這個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健康、自由、事業。

  太多太多。

  未來，只能由許弋繁自己做出選擇。至少林雙絳是這麼認為的。

  少年鬆了一口氣。既然沒有拒絕，是不是對他還是存在一點好感？光是這樣想，都足以讓他高興起來。

  「我等你。」

  女孩苦笑一下，捶他的肩膀。

  沒大沒小，明明比男生還小兩歲，卻一副大姐姐的架勢。事情出現轉機，林雙絳一直沉在水底的心浮起來，慢慢呼吸。吃了感冒藥，回去睡一覺，第二天過來，許弋繁已經醒了。

  靳寒不在。

  刻意留出空間讓二人交流。

  不過一夜，下巴又冒出鬍渣，看著他吃完早飯，要了房門的鑰匙，從宿舍取來剃鬚刀，墊了紙在床上，仗著單人病房沒有其他人看笑話，愣是跪在床上幫著剃乾淨。

  完了還頗有些得意地摸他的下巴。

  眼睛亮亮的。

  許弋繁也知道自己的情況，看她笑得那樣開心，想了想，還是把事情老實交代。主治醫生曾經說過，再次出現狀況，就必須截掉。

  女孩笑一下。

  幫他墊了個枕頭，「我知道了，靳寒告訴我的。」

  「你找了那個臭小子？」

  「他說可以幫你治好。」並不接話茬，女孩坐回椅子上，一邊削蘋果一邊說，「可以讓你再站起來，但是也有一個條件。」

  放了刀。

  沉聲道：「我就沒法陪著你了。」

  「你信？」

  男生表情難辨，想去看他的眼睛，可惜對方低著頭，只能看到收緊的下頜，緊繃的脖頸。

  「他不會騙我，也沒必要。」

  長久的沉默。林雙絳削了一個又一個蘋果，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的答案。又用刀將蘋果劃小，放到盤子裡，插起一塊，遞到許弋繁嘴邊。

  「大哥，吃蘋果。」

  聲音甜甜的，蘋果甜甜的。

  就是氧化了，邊緣有些發黑。

  默默將女孩削的蘋果全部吃掉，一直到到離開，都沒有告訴林雙絳他的答案。懸著的心，漸漸落地。

  走出醫院，她想，自己已經知道他的選擇。

  那麼驕傲桀驁的一個人。

  害他那麼慘，只付出這一點代價，實在是太輕了。一個人站在路邊，看著車來車往，忽然覺得首都真的太冷了，大家走路那麼快，兩句不離當下的社會。時代在飛速向前推進。

  也許，有一天，人的感情真的不會再是必需品。

  沒什麼。

  至少曾經擁有過他的真心。

  也許也會有變淡的一天，沒關係，她已經知道怎麼繼續活下去。如果想好好走完這一生，遺憾也是必不可少的吧。

  十七公里的路。

  徒步走回去，照舊上課玩鬧，只是不再窩在被窩裡給人發簡訊，笑得像個面部神經失調的傻瓜。

  室友們該清靜了。

  林雙絳想，真是辛苦她們太久。

  接下來的日子，和許弋繁偶爾通一次電話，聊聊最近學校發生的事。直到有一天電話打不通，女孩也只是在湖邊靜靜站了一會兒，便離開。

  希望，他能得償所願。

  希望，老天能把她本來就不多的幸運分一點給大哥。

  讓他健康、平安。

  日日在一起，萬可不發現端倪是不可能的。明著暗著罵了好幾次許弋繁，但是面對好友雲淡風輕甚至還有點祝福的笑容，心都跟著滴血。男人，好看的男人果然沒一個是好東西。

  靳寒也消失了。

  一度，林雙絳以為兩人才是真愛，背著她私奔。這麼一想，就樂起來。五月底，大家開始頻繁地聚餐。才瘦了兩斤，又吃胖五斤，一放學就跟著這群貨浪過來浪過去。

  仿佛活在大海里一樣。

  飄飄搖搖沒有真實感。

  石頭帶著人去參加比賽，畢業典禮的事便交給別人料理，臨走，打算帶著林雙絳一起去，那麼多糙漢子，也該有個人幫忙料理下行李食宿，可惜女孩似乎在等什麼，拒絕了公費旅行的機會。

  臨近畢業，高三的複習很緊張。

  普通班的幾乎瘋魔，恨不得把吃飯的時間省下來。倒是幾個實驗班，很輕鬆，一半的人都有保送名額，剩下一半看不起國內的名校，自然也不會重視高考。雖然是一個學校畢業的，但是大家走上的路完全不同。

  越是看到不同的一面。

  越是有這樣的想法。

  一個陽光明朗的午後，女孩坐在湖邊吹風，看著萬可劃著名小舟載著根甜從對岸過來，忍不住朝打了幾個水漂。

  亮晶晶的湖面。

  太陽也好閃，亮瞎人的那種。

  藍藍的天空下，大家集結在一起去聽校長念畢業典禮致辭，藍白相間的校服，看著三年級的隱隱有要哭的架勢，回到樓里，便把準備好的彩花拿出來噴，這下可好，一堆人鬧在一起。

  你打我一下，我打你兩下。

  才修整過的草地上粘滿了五顏六色的噴花。

  少年穿著白色無領襯衣、米色七分褲過來，劉海很短，眉毛都遮不住。手插在袋子裡，默默看一會兒，才上前。

  「開心嗎？」

  「還可以。」

  將身上掛著的東西取掉，萬可奔過來猛地抱住她，惡狠狠看著靳寒，沒好氣道：「你來幹嘛？」

  「帶她回家。」

  「……」

  之前那個瘸子也當著眾人說過這樣的話，要帶林雙絳回家。看來好看的男人，騙人的套路都是一樣一樣的，更加覺得還是聽話的妖艷賤貨靠譜。

  一腳踢過，男生讓開，

  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林雙絳忙止住萬可，深吸一口氣，上去，在他耳邊低聲問：「成功了嗎？」

  「如果不成功，也不會來見你。」

  一度很兇險。

  老實說，他很佩服許弋繁，太能忍了，不僅身體強悍，意志也非普通人能比，不怪蘇離老師高看他一眼。

  鬆了一口氣。

  笑起來，笑容入瀲灩的湖水，蕩漾開。

  亮晶晶的，美極了。

  上前，牽住女孩的手，笑道：「這次出來的時間太長，還有點想念。我在後面挖了一個池塘，水已經引好，這個季節過去荷花應該開了，你要來看嗎？」

  「好。」

  她點頭。

  男生隨她到教室拿書包，很自然地拎在手裡。和萬可幾個打過招呼，林雙絳便走了。兩人走在一起很般配。

  萬可不得不承認。

  氣質太相似，在一處，能讓人自動忽視巨大的容貌差距。

  清澈、澄淨。

  最容易吸引人，要說哪裡不同。靳寒因為容貌太盛，讓人不敢接近，而林雙絳太接地氣，忍不住讓人接近了好好蹂躪一番。

  奇了。

  之前那個瘸子她恨得咬牙，可是看林雙絳和靳寒在一起，她卻一點都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