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地動天搖

  孫芳忙了半天，節目開始了才有時間休息。

  手往箱子裡摸了又摸，這才發現水都賣光了。

  她看了看天，好像要下雨，想著這會兒回家也要不了多少時間，乾脆把東西收拾好，出了校門。待會兒大雙小雙表演完，該肚子餓了，她得多帶點吃的和水，對了，家裡的傘都放在哪了？

  這兩個孩子，大雙還有點收撿，小雙完全是想怎麼丟就怎麼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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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友良所在的水泥廠，把職工安排在了場地靠後的位置。按說本來節目開始，小王也來了，本來沒他什麼事。哪知才剛和工友坐下，那邊副廠長就讓人來叫他。

  「小林啊，了不得了，現在可是咱們廠的紅人。」

  「就是，以後只怕見不著你了。」

  他訕笑了下，也不說什麼就跟著去了。

  原來前排坐了還剩下位置，副廠長就叫他上來陪著，畢竟要是有點啥不滿意的，也好有個人傳話。

  這本來是離舞台最近的地方，兩側被帶子隔離起來的外圍操場都擠滿了人，只為了好看表演，林友良的位置在最外排，離得最近。一個小孩子拽著隔離帶，一邊嚷一邊哭。

  「我腿好疼，媽——我站不動了。」

  不少人目光飄了過去，但也只是略掃了掃就收回。

  畢竟這大熱天的，誰想把座位讓出去。

  那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拽孩子起來，偏偏這小孩脾氣也扭，拽起來又坐下去。旁邊站的人有的受不了，讓這母親好好管孩子。女人十分窘迫，但是拿哭鬧的孩子也沒辦法。

  小王聽見哭聲，站起來，以為出了什麼事。

  林友良摸了摸額頭，走了過去，讓女人帶著孩子來座位上。

  本來他也只是被叫來的，就算不坐也沒啥大不了。

  「孩子還小，你帶他去那邊坐吧。」

  女人面露難色，因為座位上的人穿得都很體面，她從鄉裡帶著孩子趕過來，腳上全是灰不說，身上也汗臭得厲害。

  「孩子太吵了——我還是帶他出去吧，大哥，謝謝你。」

  「哎——等等。」

  林友良伸手去攔，在要碰到對方手臂的時候又放下。

  「孩子還小，難得來一次，你就坐吧。這位置是我的，我讓給你，沒人會說。」

  女人見他臉上並無嫌棄，是真心的，這才帶著孩子坐下。又看看左右，將小孩的手腳攥緊，生怕他亂動。

  「快謝謝叔叔！」

  小男孩見又位置坐，還是第一排，也不再哭泣，對著林友良中氣十足地說「謝謝叔叔」。

  林友良擺擺手，又回到自己後面的座位上。

  一些座位上的人，對著他指指點點，小聲說道「水泥廠的泥腿子，給這裝什麼」。

  小王看事情解決了，坐回位置。

  旁邊的小學校長介紹著台上是哪個班的學生，時不時交換一下意見，待會兒還要評比。

  小王心想，也許這林雙絳有一點沒騙他——這林友良真不是個有心機，能攀會來事的人。想起那天他走時，在後視鏡看到，林雙絳在巷子口站著一動不動，他心情有些複雜。

  林雙絳站在後台等待，還差一個班就輪到他們了。

  「現在幾點了？」

  「一點過吧。」

  肖默心不在焉地說道，「阿雙，我怎麼感覺自己有點喘不過氣？」

  李二愣冷不丁插了一句。

  「我胸悶。」

  「你腦袋才悶。」

  旁邊的男生笑道。

  李二愣拍拍腦袋，又拍拍胸，表示同意。

  「我腦袋也悶。」

  林雙絳知道他們是害怕上台，便隨口安慰道：「你們太緊張了，深呼吸。」

  肖默和李二愣兩人，紛紛大口吸氣吐氣，看著挺搞笑的。

  倒是讓一直關注著學生狀況的黃老師急了，「你們兩個怎麼了，是不是難受？」

  「老師，我胸悶頭悶。」

  「老師，我喘不過氣，不過現在好一點。」

  林雙絳一個腦袋兩個大。

  馬上就到那個時間了……她拿著裝滿饅頭鹹菜的書包，手心汗濕。

  黃老師一轉頭，嚇得不輕，「林雙絳，你怎麼臉跟白紙一樣？」

  「老師我很好。」

  她抬頭看了看，遠方的天空已經變得血紅，心頭說不出的沉重。

  靳寒住所。

  「蘇離老師，今天你為什麼一直盯著外面看？」

  蘇離站在窗前，已經兩個小時了。

  即便靳寒最近已經學會如何淡定處事，至少是在老師面前，他還是忍不住好奇。

  「小寒，你看。」

  靳寒放下書，站到窗前，大驚失色。

  「老師！」

  遠處的天空竟然變成了血紅色！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靳寒震驚地看向蘇離。」老師，這是……」

  「今天早上開始，就很不對勁。」

  蘇離面色沉重，半晌之後說道：「那日我讓你不要招惹那女孩，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等等，老師，我還有一個事不明白。那天你明明是第一次見林雙絳，為何知道她來自什麼地方？」

  「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

  蘇離嘆了一口氣，「其實我這次是提前過來，家裡說這邊有事。我來了就看見東北方向，隱隱有紅光，再見那女孩時，她的身上也有紅光。」林雙絳身上的紅光，比天上的更加詭異。

  「所以你才知道她從那邊來？」

  蘇離點了點頭，這是一部分原因。

  「那現在這血光，出現的地方是龍泉鎮？那王哥……」

  靳寒一想到小王是因為他才答應跟著林雙絳回去的，心裡頓時自責得不行。

  「你先不用擔心。」

  蘇離一下一下敲著窗檔，指節叩擊，發出頓頓聲響。

  靳寒知道，這是蘇離思考問題時的表現，過了一會兒，男人起身離開書房。

  「我出去一會兒。」

  靳寒雖然有心要跟著他，但是卻被蘇離拒絕了。

  看著遠方奇異的天空，他將剛才看的書丟開，心仿佛被什麼攫住一樣。

  「林雙絳。」

  他嘴裡慢慢吐出女孩的名字。

  「你到底在計劃著什麼？」

  龍泉鎮，鎮中學操場。

  小豆子這是第一次才來鎮裡玩，雖然母親一直都在鎮上做工，但是卻並沒有帶他來過。

  今天他們說，這是舉國歡慶的日子，鎮裡的人要辦一個很大很好玩的表演來慶祝。

  他知道隔壁的小虎要去，於是跟母親說他也要去。

  母親有些為難，但是他一次也沒去過鎮裡，他真的想去，並且這回有這麼好玩的事。來到鎮裡的中學，他簡直看花了眼，原來那些哥哥姐姐就是在這樣的學校里上學。

  有椅子，有桌子，房子不會漏雨，而且大家都穿得好漂亮。

  他想離這個漂亮的世界近一點。

  小豆子拉著母親，穿越人群，艱難來到舞台邊上。

  「慢一點，慢一點。」

  母親在後面急切地叫著，但是小豆子心裡卻喊著「快一點，快一點」。

  他喜歡這樣的世界，這麼多人，可是當他站太久之後累了想去坐，卻被母親死死拉住。

  「我們不可以去那邊。」

  「為什麼？」

  母親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那是別人的位置，像他們這樣不請自來的，是不能做的。

  「可是那邊明明就空著，為什麼我們不能坐？」

  他只是單純地認為，座位空著，就可以坐。

  最後他氣了，急了，覺得母親什麼都不讓他做。不讓他去水庫游泳，不讓他去田裡捉蚱蜢，不讓他去鎮上玩，現在還不讓他坐下。小豆子嚎啕大哭，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委屈過。

  後來，有個男人願意讓出自己的座位。

  母親終於帶他坐下，雖然他的手腳都被緊緊攢住，動也動不了。

  但是好開心。

  真的好開心。

  他的腳邊有一個喝剩下的汽水瓶，小豆子撿了起來。

  汽水是黃色的，能聞到橙子的味道，他上一次喝可樂還是在過年的時候，黃色的，沒喝過。男孩將瓶子對著嘴，小小喝了一口，他聽見背後有人在笑，然後感覺脖子上濕漉漉的。

  轉頭，他有些不解。

  「媽媽，你為什麼哭？」

  母親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開始尖叫。

  他手中的汽水瓶也慌得厲害，最後摔到了地上，他想去撿，但是母親卻死死抱住，讓他喘不過氣。

  地震了——

  地震了——

  他抬頭，看見驚恐的面孔，或蹲在地上，或朝著天聲嘶力竭地叫著誰的名字。

  「小豆子，小豆子——媽媽在，沒事的。」

  「嗯。」

  他看著不遠處滾動的汽水瓶，不再掙扎。

  一陣可怕的搖晃，許多人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便被巨大的震動甩到地上。黃老師大叫著，讓大家不要慌，但是顯然她的表情沒有穩定人心的作用。這個年輕的老師，明明自己都害怕得不行，但是卻依舊一聲聲不停喊著。

  在她聲音的引導下，不少摔倒在地的同學慢慢爬了起來，大家相互扶持著，有的同學在小聲哭泣。

  搖晃的時間並不長，但是所有人都感覺過了一個世紀。

  林友良在座位上，他一直注意著班級順序，知道馬上就要到林雙絳了。

  他的這個大女兒，別人總跟他說不像個女孩。

  他知道，那些人甚至在背地裡說她嫁不出去。

  可是，就算他都知道，他也不願意去改變她。不願意去限制她，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不要那麼凶，不要打弟弟，不要用仇視的眼神看父母，不要總對他這個父親咄咄逼人，這些他都沒有跟她說。

  搖晃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抓住的東西。

  等意識到出事了，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沖了出去，林雙絳、林雙鹿都在這後面。想到有可能失去這雙兒女，他嚇得腿都軟了。

  大雙、小雙……你們在哪？

  小王是首先意識到不對的，常年訓練，他的感知能力比普通人強了不知多少。

  「大家別動！」

  幾乎是在舞台剛開始晃動，他便像箭一樣從座位上彈起來。

  飛快地掃過周圍，他心中已經大概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囑咐好周圍的人，他飛快地組織人員參與引導。男人的聲音堅定、有力，凡是聽到他說話的人，心神都稍稍安定。經過他的安排，場地中央的人已經不再騷動。

  「每個人待在原地，不得亂跑，你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最安全的。」

  當發生地震時，空曠的操場幾乎是最合理的避難所，他此時心頭閃過一絲疑惑。

  「檢查自己周圍有沒有人摔倒，大家要互相幫助，現在亂跑只會加重傷亡。」小王用擴音器大聲說道，「大家冷靜一點！」

  他周圍站了不少消防人員和維持秩序的警察，這麼一說，幾乎沒人敢不服。

  場地中央的情況暫時穩定了下來，但是外圍卻依舊在騷亂，畢竟中間人員並不密集，多數人也都是某個單位或組織的，自然有管事人約束，這外面的情況可就不容樂觀了。

  小王沉著臉，分配好人員，便散開，開始維護秩序。

  林雙絳緊緊攥著書包，那時的記憶又開始湧入。

  嘈雜的聲音，哭泣、哀嚎到處都是。無助，是她最大的感受。

  「阿雙，你沒事吧。」

  感覺有人抱著自己，林雙絳從記憶中抽離，是肖默。

  肖默眼中流露出恐懼，但是嘴裡卻依舊說著安慰她的話，林雙絳握緊好友的手，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等大地不再抖動，林雙絳等人才敢站起來。

  所有人都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黃老師忽然大聲喊道：「李二花、李二愣、宋運，他們三個人去哪了？你們有沒有看到！！」

  大家這才發現人不見了。

  林雙絳心裡一咯噔，這三個冤家跑哪裡去了！

  肖默也意識到事情不好，朝著黃老師說到「剛才李二傻還在我邊上……」她心裡慌得厲害，「好像是在大家都蹲下的時候，不見的。」

  一個男生說道：「地震之前宋運和李二花就走了，李二愣可能是去找他們了。」

  黃老師急得跳了起來。

  「你們在這裡等著，要好好聽其他老師的話。」

  「老師，你要去哪？」

  「我得去把他們三個找回來！」

  黃老師交代完，擠過人群找到林主任把事情說了，林主任死活不讓她離開。

  還叫了其他班的老師來攔住她。

  「小黃，現在亂成一團，你到哪裡去找人？再說你還有那麼多學生，哪能就這麼走了！等把孩子們安排妥當，我會帶著人去找，你先回去。」

  黃老師還是要去，林主任一個頭兩個大，一邊是學生，一邊老師也不省心。

  還有這三個娃娃，這節骨眼到底去了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