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談

  油燈昏暗，光影在顧槿臉上跳躍，火光微小，卻給冬日的夜晚帶來別樣的溫暖。

  只是向來嘴硬心軟的嚴老頭又怎麼可能讓她大晚上挑著油燈切藥呢？

  「咔嚓」聲沒響幾下，嚴旭就拿走了鍘刀，還特意吹滅了油燈，留了一句「快歇息」，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槿看得好笑，沖嚴旭背影喊「晚安」。

  晚安？嚴旭沒聽過，砸吧砸吧嘴，覺得有這麼點意思。

  ······

  此時已經三更天了，除了巡視和值守的士兵，整個營地都安靜下來。主帳內燈火還未歇，陸庭川的桌案前擺的是今日登記的情況。

  兩千騎兵只折損一二，加上原先受傷、這次沒上前線的兵馬，騎兵隊還有兩千五百二十八人。三千餘老戰士也折損不多，只是從各地調遣的一萬新兵卻是死傷過半。即便加上傷者，抽調的一萬人中現有戰鬥力只有五千餘。

  手在微微顫抖，陸庭川心裡一片悲涼，無力和挫敗感湧上心頭。他畢竟還是個年輕的小將，面對如此傷亡怎能心如鐵石、無動於衷？

  

  至於許州裡面的具體情況，現在還未探查清楚。雖然登報上來的軍功載明共殲敵一萬兩千餘人，俘一百八十二人，可是許州城內的漓軍數量卻越來越模糊。

  陸庭川直覺對方兩萬人駐守許州的情報是假的，從騎兵隊進城後突然增多的兵馬來看，許州城裡面的漓軍只多不少。

  探子已經派出去，現在能做的只有休整兵馬，按兵不動。

  又一次被噩夢驚醒，天還是漆黑的。顧槿不知道是什麼時辰，可她不敢接著睡，一閉眼就是血光沖天的景象。

  索性起身，穿了衣服出去吹冷風。腿上的傷還沒結痂，走起路來還是會鈍痛，顧槿只能用長槍做拐杖，一拐一跳的走在營地里。

  前邊突然冒出個人來，顧槿驚得舉起長槍，又一下子站不穩，差點摔倒。

  陸庭川扶住她：「大晚上的，你出來作何？」

  「做噩夢了。」顧槿語氣有些冷淡，她又想起剛從戰場上下來就被陸庭川教訓不回去安撫新兵的事。

  沒有在意顧槿的「不敬」，陸庭川低聲說了句「跟我來。」

  雖然有些莫名，顧槿還是一瘸一拐的跟著陸庭川朝營地西邊走去。看得出，他也同是天涯失眠人。

  似乎是顧及傷員，陸庭川走得很慢。而顧槿看著前面月光下的年輕將軍，突然感覺有一股子清冷的意味。

  差不多走了一刻鐘，兩人來到一片林地——樹葉早都掉光光了，光禿禿的樹幹告訴顧槿這曾經是一片林子，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來的。

  陸庭川靠著一棵大樹坐下，沖顧槿拍拍旁邊的地，見顧槿坐得艱難，還伸手扶了她一把。

  「既然來到了戰場上，就丟掉你為大夫的仁慈。所謂仁不帶兵、義不行賈，等你什麼時候能對鮮血無動於衷，你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這是，在開解她？有這麼開解人的嗎？！

  似是想到了什麼，顧槿苦笑一聲，「我以前，連雞都不敢殺。」

  陸庭川有些詫異，「我看過戰報，如果我記得不錯，你們小旗隊的人都是新兵，成績卻出人意料的好。」

  「身在戰場，大刀向我砍過來，我總不可能站著等死。」

  「那你還在怕什麼呢？你所做的，無非是保護自己。」

  顧槿好笑，敵人的腦漿和鮮血濺到自己臉上，怎麼可能不怕？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顧槿問陸庭川：「將軍又是因何煩惱？」

  陸庭川看著月亮，沒有說話。

  顧槿見陸庭川不理她，只能沒話找話說：「我雖不知道咱們擒王軍戰績如何，但見將士們英勇，應該也是成功殲敵很多了吧？我們一個小隊就殺敵十數人」，她輕笑一聲：「想必許州城守將的壓力大的要死了。」

  「攻城失敗，我不過是敗軍之將，你竟笑得出來？」

  顧槿好像明白了小陸將軍因何夜不能寐了：「將軍覺得我們失敗了嗎？」她看著陸庭川鄭重的說：「不，要是我們失敗了，早都被漓軍打回渝州老家了。」

  「我們沒能拿下許州城······」

  「咱們只打了一場戰，將軍覺得，一個城是一天就能拿下的嗎？」

  頓了頓，顧槿又道：「咱們撤退，漓軍慌忙就關上了城門，竟是連追都不敢追來，想必他們的損失不小。」

  陸庭川還是不說話，顧槿有些無奈：「也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在我看來咱們並非失敗了，真要論，無非是打個平手。待整軍完畢，再回去打他個落花流水······」

  見陸庭川臉色依舊陰沉，好像心靈雞湯勸不了他，顧槿又故作深沉，拍拍陸庭川的肩膀：「將軍，你要學會堅強，即便真的敗了，也得屢敗屢戰不是？」

  陸庭川低笑，好似想通了個什麼：「走吧，送你回去。」

  本想背著顧槿回去的，看她自己還能走，陸庭川便只扶了她一把。

  夜色深沉，軍中的帳篷一個挨著一個，放眼望去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如果陸庭川不帶著走，顧槿還真找不到自己的帳篷在哪了。

  到了帳前，顧槿鄭重行禮：「多謝將軍從戰場上將我救下。」

  陸庭川搖搖頭，「不必謝我，你救了很多傷員。」正準備轉身走，陸庭川又想到什麼，叮囑顧槿道：「你說我要學會堅強，那麼你也要學會冷酷。心不硬，你永遠也擺脫不了噩夢。」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槿有些無語，自己勸了他這麼多，合著人家只記住了個「學會堅強」的玩笑話。

  直到躺在地鋪上，顧槿腦海中又回想起陸庭川清冷的聲音「你無非是在保護自己。」

  喊殺聲又響起，青面獠牙的惡鬼舉著刀向她衝來，這一次，顧槿提起了手中的長槍——她終於戰勝了這個噩夢。

  回到營帳的陸庭川又拿出戰報仔細看，如果拋卻沒有第一時間占領許州城這一點執念，其實單看傷亡和殲敵人數，這場戰鬥他們並沒有輸。

  第一次攻不下，那就第二次再攻，陸庭川突然就釋然了。

  吹了燈，終於得睡上一個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