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想睡一覺有多難

  白色的月光灑在積雪上，反射得院子裡仿佛開了路燈一般明亮，連帶著屋裡也亮堂幾分。

  很快就要過年了。

  小白靠在床腳坐著。他如今腳上不拴鏈子了，因為多蘭之前過來的時候看著他那樣很可憐，給他求了情。

  這個姑娘……

  

  因為旁邊燒了炕，他靠在這裡也不冷。

  太子被他拒絕之後的三個月，再也沒有干出奇怪的舉止，只是將多蘭拉到前院來，天天晚上健身。多蘭很不能接受他在旁邊伺候，但是唯獨「讓小白後面再進來」這個要求，從頭到尾沒有得到考慮。

  他這樣坐了好一會兒，忽然福至心靈般地感受到打後邊投來的視線。

  猶豫了片刻，最終轉回臉去。

  多蘭累得不行，是早已睡著了。她十分得寵，便是過來做運動也是睡里側的那位，拿太子給她當肉盾。

  此刻睡在外側的男人，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

  似乎沒有料到會被他發現，一下子調轉了視線。但立刻又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必這樣，於是轉回來。

  小白不由得笑了笑。

  胤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他。

  小白指了指茶壺與茶杯，是個疑問的手勢。

  胤礽搖頭。

  夜壺？

  搖頭。

  好吧。

  小白點點頭，垂下眼睛坐在那不動了。

  有需求再喊，沒需求就什麼也不做也沒事，愛看就看吧，他還能把太子扎瞎還是怎的。

  他當然穩得很，先坐不住的是對面。

  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男人掀開被子。

  這下小白不可能再坐著了，只得立刻給這人遞上一堆外衣。這會兒沒有羽絨服，所以這位穿的是貂，好在穿衣服尚不需他幫忙。

  「去點爐子。」太子說。

  手爐里加入香粉，再給他捧著。做完這些小白才有時間穿上他自己的外套。

  太好了，離開被窩三分鐘，他已經渾身冰涼。

  陪著太子從次間走到裡間，他看著對方又坐到榻邊。

  雖然冬天都是睡炕，但是榻上的鋪蓋也是一天一換。有錢人就是這麼任性。

  明顯這人是想搞點事情，小白只得告罪說去燒大一點的炭爐。他聲音壓得很低，就是怕吵到那邊的多蘭，結果太子沒反應。他正在想是要再問一次還是怎的，就被拉著坐到旁邊。

  隨後，一個十分沉重的腦殼擱到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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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礽本來以為他能睡著的。先前雖然沒有人肉抱枕，但這人畢竟一直在他旁邊。

  雖然遠了點，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太吵了，那些聲音又太吵了，還又加了一個人。

  大嫂，直王妃，伊爾根覺羅氏。這些人像是要在他的腦子裡吃年夜飯一樣嘰嘰喳喳。伊爾根覺羅氏罵他不得好死，不讓她把自己的孩子養大。說怪不得瓜爾佳氏生不出嫡子，原來是因為丈夫是個這樣無德之人。

  他雖聽不進去，卻也並不開心。伊爾根覺羅氏的死確實是他下的手，但沒人敢問，連胤禔都不敢作聲。多說無益，兄弟之間本來就是要互相傾軋、互相爭鬥的。嘴上爭吵不如手上動真章。

  等到回來，全毓慶宮都不敢觸他霉頭。知道他與直王不對付，只有多蘭蠢得可以敢和他提，還問他是不是在為直王妃哀悼。

  什麼哀悼。他絕不會為別人哀悼。

  尋歡作樂，結束便是一場空。

  他越發睡不著。

  仍然想做些什麼，也知道睡在身邊的並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但人生頭一次，他投鼠忌器了。

  他不想腦子裡的聲音再多一個，更不想多的是那一個。

  有時候他會做夢，夢裡他動手不夠快沒制止那人，看著他滿口是血的在自己面前斷絕氣息。

  醒來就會立刻看一眼，確認他是否真的錯手殺了那人。

  幸好都是夢，他每次都在。

  怔怔地看了好一會，沒想到被發現了。

  目光對上的那瞬間，胤礽想他為何要這樣壓抑自己？

  於是起來，知道那人會跟著他，將人拉到梢間的榻上。沒有燒爐子的床榻是冰冷的，他並不在意，心裡想的都是別的東西。

  他想睡覺。像之前那樣睡著，聽不見什麼聲音也沒有鮮血淋漓的夢。他沒有別的願望也不想幹什麼，那些聲音太吵了。腦袋幾乎要裂開來的世界裡，他唯一祈求的就是那人不要拒絕，或者至少不要尋死。

  他只是想睡覺。他只是太疲勞。

  而讓他狠狠鬆了一口氣的是，那人真的沒有做什麼。

  只是就那麼坐著，任由他靠著，猶豫了片刻之後，伸出手隔著貂裘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啊。

  胤礽只感覺腦子裡緊繃的弦都鬆懈下去。

  他聽到那個人輕聲說：「沒關係的。不是你的錯。」

  「……」

  那一瞬間胤礽知道小白完全理解了事態。

  其實沒什麼不能理解的，以小白的腦子。和當初把她弄過來的時候差不多，都是用一枚紮根太久的棋子拼掉一個人。

  就是小白留了一條命，伊爾根覺羅氏活著對他而言沒什麼意義。

  但這句話奇異般地讓他感到一陣輕鬆，他幾乎想懇求對方多說一點。

  發生過的事情皇阿瑪並不知道，而余者沒有人能評判他，也沒有人配評判他。說到底直至今日，在他起了殺心之後，唯一活下來的也只有身邊這個人。

  是了，那時他也說過——「一個人想活下去，又有什麼錯呢。」

  幾乎半年前聽到的一句話，仿佛一支飛行了太遠的箭，這一刻才射中他的胸膛。將其中充得過滿的，複雜難言的感情盡數引爆。

  不是他的錯。

  不是他的錯。

  不是他的錯！

  「你真的這麼想？」他聽到自己啞著嗓子問。

  小白點了點頭。

  「殿下，其實我一直很想對您說……人會有很多感情。不止是正面的感情，也會有負面的感情。」

  「感到遺憾，感到悲傷，感到恐懼，感到悔恨，都是正常的。」

  「有這些情緒本身並不是犯錯。」

  「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需要保護自己，看到人類死去時會感到悲傷，在失去之時，會回想自己是否能做得更好。」

  「您……將自己逼得太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