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海底月是天上月
2024-09-02 14:34:36
作者: 公羊火鍋
張廷珞收到年羹堯的來信是有點驚訝的。大挑還沒結束,秀女也沒放出來,不是還首飾的事,年羹堯無端叫他過去喝酒幹嘛?且還請得那麼急,頭天送第二天的帖子。
他糾結了半天,一邊是無雙說過「離年羹堯越遠越好」,一邊又是無雙和年羹堯就算再怎麼關係不好也畢竟是親兄妹。
太難抉擇。他在老槐樹下方納涼,拿著一卷書,不知過了多久也沒翻一頁。最後三妹發現了他的異常並且進行了嘲笑:「你在想心上人吧?」
張廷珞差點把書丟了:「胡說什麼!女孩子不要說這種話!」瞪了她一眼。
他鮮少疾言厲色,但這招對三妹沒用。對方只是冷笑著問:「忘記我把我嶄新的首飾借你的大恩大德了?」
張廷珞:「……」沒齒難忘。
「你借就借,為何要借兩套?」三妹靠過來,「你一隻腳踏兩條船?」
張廷珞差點一口血噴出來:「怎麼可能!」反應過來臉一下紅了。
「那就是確實在想心上人,」三妹笑得賊兮兮,「她知道你有意於她嗎?」
張廷珞放棄抵抗:「我不知道。」
嘴角忍不住有一點上揚又被他強行壓下去,心裡仿佛在長久的混沌中閃過一束極細的閃電。
心上人。
她確實一直在他心上。
原來她是他的心上人啊。
三妹可不會這麼簡單放棄,繼續追問:「這次回鄉時認識的?」
也算吧,張廷珞想。「對。」
「是哪家的姐姐?」三妹好奇道。
「你不認識,」張廷珞搖頭,「她家不是咱們家親戚。」
「哦?」三妹越發好奇了,「好哥哥,與我說說未來嫂子來歷嘛!求求你了!」
張廷珞急道:「什麼未來嫂子!慎言!」
三妹嘻嘻笑:「我家哥哥何等人品,哪有中意的姑娘會不願意嫁的道理——你倒是說啊,不會姑娘家裡有什麼問題吧?」說到這裡笑容淡了點,八卦的腦子瞬間想到無數種糟糕的可能。
張廷珞本不想答,但是怕她再鬧騰把在附近院子加班的爹吵出來,那他就可以給自己上香了:「沒有問題!人家父親是封疆大吏!」
三妹瞪大了眼睛。這來頭可比大嫂二嫂三嫂加起來都大,她突然奇道:「不對,既然是大家小姐,非親非故的你又怎麼認識的?」
張廷珞感覺自己掉進了坑裡且坑還在不斷變大:「也不是那麼大家小姐……她家情況有點特殊……總之就是出於意外認識了……」
「哈,我就說為何前兩個月你的信雪片似的寄回家裡來,比頭半年加起來的都多,原來是動了春心,」三妹嘖嘖稱奇,「你準備何時與父親說?又何時上門去提親?」
「總得、總得等一會兒,」張廷珞咳了兩聲,直接把發紅的臉轉過去對著樹,「現在不行。」
「為何不行?姑娘家有事?紅事?白事?」
真的是被她把所有秘密都挖出來了。「她家在漢軍旗下,現下進宮參加選秀去了。」
「……」這回輪到三妹一口老血吐出來了,「你可真是什麼人都敢想啊……等等,我首飾就是給她帶進去選秀了?」她一下子彈起來:「你不早說?我拿的是最樸素的那些啊!」
張廷珞面帶無語地看著她,三妹慢了一拍反應過來:「哦你應該希望她被撂牌子是吧,」又意識到哥哥難得心機了一回,拍著手掌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你,好算計!你就不怕撂牌子了她恨你?」
張廷珞想都不想就搖頭:「她不會的。」
「那要是她被留牌子了呢?」
張廷珞心想你可真會說話,然後臉就白了。
他確實沒想過,甚至之前都沒意識到自己對無雙真正的心意。
只是下意識地就關注著她,想往她所在之處靠近而已。
那次在街上碰到年羹堯確實並非他故意,可是北京城那麼大,就是叫他們碰見了。她就在旁邊的馬車裡,他很想看一看她,和她說兩句話,一句都好,但是沒有機會。知道年二在頭疼什麼,馬上回來找三妹軟磨硬泡,許了無數好處,借了首飾送過去,路上又買了些點心。
點心是他愛吃的。在五楓齋的時候他吃了她手裡出來的每一樣點心,也想把他愛吃的東西給她看看。
心裡的那束閃電像是劈在秋天的草原上,瞬間燃燒起熊熊火焰。
他轉身回房,把三妹撂在原地急得跳起來:「哎!我不是那意思!你別走!再聊兩句啊!四哥四哥四哥!我祝你那姑娘必被撂牌子好吧!好哥哥!」
被張廷珞一掌拍飛:「回去繡你的花兒去!」筆走龍蛇地寫了張回帖應約飛給小廝,又叫阿諾開衣箱找找應季的衣裳。
最後應約的時間是幾日之後。那天上午下了很大的雨,一地殘花。張廷珞在自家屋子裡轉了好多圈,結果正要出門的時候雨停了。
年羹堯約的時間是午時。午時還差一刻張廷珞已經到了他家門口。年羹堯親自出門相迎,見廷珞頭戴一頂硬質瓜皮帽,身著嶄新筆挺的月白色對襟馬褂,腰系美玉為佩,下踩一雙一塵不染的青布靴,從頭到腳都標緻英俊,忍不住出聲贊道:「容臣真好人品也!」
廷珞連聲謙虛,又讓阿諾奉上禮物。二人攜手進了門,年羹堯便將張廷珞往垂花門裡引。張廷珞心生疑惑,垂花門後邊就是宅子後院,他一個外人怎麼都不該進去的,當下停步望著年羹堯:「?」
「兩個妹妹皆入宮去了,家裡並無其他人,此刻僅是我一人居住。席面也設在裡邊,容臣進來便是,並無礙的。」年羹堯硬著頭皮道。
張廷珞自然不肯,他也不說什麼重話,直接站在垂花門前不肯走了。年羹堯軟硬兼施也不能改變他的決定,心中嘆道果然沒那麼簡單。但是沒有關係,喝醉了再拉進來一樣的嘛。
便贊了兩句果然識禮之類,不再強邀,叫人將席面移到南邊廳里,與張廷珞坐了,又叫了一班小戲在前頭唱。
張廷珞心下略生不耐。他在武昌就極厭惡這類活動,只是輩分小實在推不掉。回京了以後張家因為有張英在幾乎不收帖子,年羹堯這張能遞進來是恰好送帖子的人在門房被阿諾碰到了留下的。今天過來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沒想到對方真讓他喝酒。
「我記得老大人不是不喝酒的麼?」又不好直言他不喜歡,當下客客氣氣地問。年遐齡有一個好,出了名的不喝酒。他也不是不去酒局,別人叫他他也去,別人喝酒他不喝。是以雖然有人說他沒意思,皇帝倒覺得他有幾分孤直,這是張英得閒的時候跟兒子們說的。
不過他也不是一開始就不喝酒,是當官當到一半突然出現的習慣,就很怪。
「哈哈,」年羹堯面上不變嘴裡發苦,「他且遠著呢,管不著。這酒也不醉人,甜甜的糖水兒似的,你且試一杯就知道了。」半強迫半邀請地送到張廷珞嘴邊。張廷珞無法,只得張口喝了。
年羹堯見他實在不情願,心想便徐徐圖之也罷。他本也是博學之人,拉著張廷珞談古論今,從琴到棋,由書至畫,真就像即興一般聊個沒完。如此過去了半個時辰,張廷珞也不像剛開始警惕,被勸著又喝了一小杯。
然後年羹堯一杯接一杯就不打算讓他停了。
張廷珞從善如流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不想對方固請。他實在不擅長拒絕人,已經表現出不情願了,年羹堯卻像看不懂一樣頻頻勸酒。而且席上菜餚很咸,不知為何沒有備茶。
張廷珞沒有問,他感覺已經沒有必要問了。今日這人舉止實在異常。
他本來就一直在思考無雙那話的意思,來之前雖然興致勃勃還是記得留著兩分警惕,當下道:「倒叫我想起一件事來,」抬手喚了阿諾過來,「家去將我書房左起第三個抽屜里那幅包好的畫兒拿過來。」
又轉向年羹堯,笑容帶了點不好意思:「前日得了幅畫,心心念念著要與亮工共賞,今日出門倒忘了。」拍拍腦袋,一副暈暈的樣子。
年羹堯只道他真特意尋了畫要二人一起賞,心中略定,且想著小廝一去一回拖的時間只怕更長,正合了他的意:「你我兄弟何必客氣。」又勸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