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兩顆受傷的心

  鄧巍明想起那場比賽：「當時，我就被他打球的靈氣所震撼了，我能看出他很多基本功並不紮實，但他的靈感球太多了，個個角度刁鑽出其不意。而且他勇氣驚人，不管多麼重要的球，他都沒有思考和糾結，拿到球就發出去，很多小將那時候和我打球多少會有點發怵和不自信，但他不同，他盯著球的樣子就像一隻看到獵物蓄勢待發的小豹子，他根本不在乎我拿了什麼金牌和冠軍。他看不到我，他只能看到球，這樣的運動員實在太難得了。」

  宓笙很贊同鄧巍明，顧珵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在的，「就像這次隊內比賽，最後一個決勝球他居然會發個長球一樣。」

  鄧巍明自嘲：「我可沒他膽子大，後生可畏啊。」

  「明哥，你一直表現得這麼體面，真的對隊裡和顧珵沒有什麼意見也不傷心嗎？」宓笙問出了最後的問題。

  鄧巍明聽完問題，還有閒心和宓笙開玩笑：「你也沒有我想像中臉皮那麼薄嘛，我收回說你不適合記者這份職業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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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笙看出了鄧巍明溫和外表下模模糊糊的一些碎片，她關掉錄音筆，合上筆記本，道：「明哥，沒有什麼要求你要永遠體面大度，也沒有人可以永遠體面大度。我真的很敬佩你可以努力周全，不讓隊裡因為這件事難受，也不影響顧珵的心態。我就不行，我當時在選拔南極科考隊隨隊記者的筆試中取得了第一名，但面試時甚至連個專業問題都沒問就淘汰了我，原因很可笑，因為我是女生，而他們覺得這份工作要吃苦，更適合男生去做。我可以接受因為某些專業原因淘汰我，但我真的無法接受這樣的性別歧視。我知道第二名的男生沒有什麼問題，領導性別歧視也怪不了他，但我就是很難受，他是我關係很好的朋友，可我已經好久都沒有聯繫過他了，我甚至連句客套的祝福都說不出來。」

  鄧巍明沉默一會，然後才開口，「你挺會做採訪的，想要得到，就要先給予，共情能力是一個優秀記者應該具備的東西。我對顧珵和隊裡是真的沒意見，不是他也會是別人，輸了這場比賽是因為我自己競技狀態下滑，不怪別人。我們為這個國家的榮譽而戰，隊裡選擇最合適狀態最好的人選也是再正常不過了。但傷心，是真的傷心。」

  鄧巍明的聲音有些乾澀，他喝了一口飲料潤嗓子，只覺那甜水甜得糊嗓子，讓他眼裡不自覺泛起些淚光，「怎麼會不傷心呢？職業運動員有哪個不想參加奧運會、不想拿金牌的？能打比賽誰又願意做陪練呢？我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隊裡一天兩練的時候，我都會加到三練，一天三練的時候，我都會加到四練，就連難得的放假，我也會堅持一天兩練，春節也不例外。和你一樣，我可以接受我的努力沒有結果，但我無法接受我的努力因為一個意外化為泡影。況且，我本來已經得到了這個名額，就因為一場意外，我硬生生失去了已經屬於我的邁向職業生涯最高榮譽的機會，這樣還不如從未得到。我曾經無數次想像過再站在奧運賽場的場景，也無數次為此熱血沸騰夜不能寐，可現在，就像一場笑話。」

  「明哥，疼嗎？」宓笙沒有問是傷病還是心裡。

  鄧巍明似乎被這句話擊中了一般，愣了一下，他心裡落了一整天的雨終於從眼眶中流了出來，「疼，怎麼會不疼呢？」

  看著眼前的男人掩面痛哭，宓笙也不禁落下淚來，是了，他們有著一樣的疼痛。

  許久，鄧巍明抬起頭，看著滿面淚痕的宓笙，安慰她：「阿笙，我是糾纏半生流血流汗的執念，剜肉剔骨般無法割捨，但你還年輕，抬頭看看遠方，有些執念就放下吧，別總背著這麼重包袱往前走。我的人生已經不能再選擇了，但你還有得選。」

  「明哥，大家都覺得年輕人的執念像火苗，不管多熾熱，也總可以有熄滅的一天。但我不一樣，南極寒冷的冰川下埋著的滾燙的生命，不是別人，是我父親。」宓笙最後的這句話像驚雷一般炸在鄧巍明心上。

  宓笙卻很平靜，接著道：「我十四歲那年就失去了父親，雖然他在世時也因為科考隊的工作很少陪我，但我真的很愛他。我關於他的記憶實在不多，更別提旁人了，沒有人再提起他，他似乎漸漸就消失在了這個世界裡，被冰凍在遙遠的世界最南端的冰川里。從那天起，我就立志要做科考隊的隨隊記者，我要去南極看看那裡究竟有什麼值得我父親獻出一切，我也希望用我手中的筆和話筒，讓他永遠被人記得，讓這個世界永遠都不要把他遺忘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所以，我對南極的不甘心，是日復一日漲落的潮汐，今日進，明日退，無風起浪，永無止境，就算蒸發成雲，也終有落下的一天，明哥，你說我有機會放下嗎？」宓笙雖然在笑，但鄧巍明感覺得出來她心裡在下雨。

  鄧巍明不忍再看那雙盛著笑意的眼眸，他張開雙臂給了宓笙一個擁抱，無關情與欲，也不必任何言語，只是兩顆受傷的心在互相安慰。

  長久以來，在宓笙因為失去了南極科考隊隨隊記者這個機會而耿耿於懷時，所有人都說她不知足，都告訴她她現在擁有一個多麼好的崗位，沒有人理解她的疼痛。但是現在，她在這裡看到了相同的疼痛，她突然覺得留在這裡也好，反正去不了南極哪裡都一樣，至少這裡還有人理解她，這裡有人同她有著相同的遺憾與不甘。

  她連夜寫好採訪稿交給了袁敏佳，袁敏佳很滿意。

  宓笙交稿的同時告訴袁敏佳：「佳姐，謝謝您帶我觀看那場隊內賽，我想我確實感受到了這份工作的魅力，也看到了桌球和國乒隊的魅力，我想留在這裡。」

  「那當然好了，你會喜歡這份工作的。」袁敏佳堅信沒有人會不愛國乒隊，愛這裡的桌球，更愛這裡打桌球的人，「正好，咱們馬上要出幾篇備戰奧運的稿子，我就交給你了，好好寫，把國乒的魅力都展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