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天煞孤星

  已經是後半夜了。

  王二虎換了個手，把已經睡著的三歲小兒再次緊緊地抱在懷裡。

  雖然出門的這一天一夜，他僅僅就吃了一個鍋盔，走了那麼多的山路，又在深山老林裡面躲藏了幾乎一整天，王二虎卻絲毫感覺不到餓意。

  不是他身上再沒有其他吃食，而是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帶在身上的吃食，王二虎不能吃，都是留給抱在懷裡的，這個名叫尕牛的三歲娃娃的。

  只要穿過遠處那道名叫石門峽的山門，再繼續往前走十五六里地，就能夠徹底甩開那支煩人的尋找尕牛的隊伍。

  懷裡抱著熟睡的尕牛，王二虎卻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動了，要把這個孩子，賣給附近山上那座藏廟去當喇嘛的念頭的。

  自從身後再也聽不見從找人隊伍里傳來的雜亂的腳步聲，以及透過古樹，再也看不見那些明晃晃的火把之後，王二虎提在嗓子眼的心，就慢慢地落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心落到實處，按理來說，王二虎就不應該繼續還像最開始，從栓柱家堂屋的炕上抱走尕牛的時候那麼緊張才對。

  

  可是，情況恰恰相反，王二虎覺得，越是離那個熟悉的山村越遠，他反而越緊張了。

  在察覺到，自己現在，要比藏在地下洞穴里，透過木板的縫隙，看著緩緩走過的尋人隊伍還要緊張之後，王二虎果斷，再次改變了出村的路線。

  他寄希望於用這種簡單有效的方法，讓自己緊張的情緒，得到片刻的安寧。

  可事實卻事與願違。

  即便知道了那支尋人的隊伍撤回到村子裡了，王二虎也再一次改變了出村的路線，他的心情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變得越發的糟糕了。

  尤其是，在面對打著哈欠，還把手裡抓著的一顆煮熟的雞蛋往自己嘴裡塞的尕牛的時候，王二虎突然冒出了，拔出別在腰裡的菜刀，送自己上路的念頭。

  好不容易把這個瘋狂的念頭壓下去了，尕牛也睡著了，王二虎的心情卻也糟糕到了極點。

  直到，遠遠地望見，被夜色籠罩著的高大的石門峽的那道石門之後，王二虎才覺得，自己糟糕到了極點的心情，稍微好了那麼一點。

  看見石門峽山門巨大的輪廓，王二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跟著村子裡一般大小的兩個男娃子，在一個炎熱的下午，三人光著腚鑽進龍洞，想要一探究竟的一幕。

  關於石門峽的由來，王二虎聽的耳朵都長出繭子了。

  也正因為對那個自稱是北海龍王小兒子的怪物，是從龍洞裡面鑽出來的場景念念不忘，王二虎等三個年紀同樣大小的農家娃娃，才大著膽子，沒有跟任何人說，僅僅舉著兩根火把，就鑽進龍洞，

  王二虎等三人，到底沒有探到底，自然也就沒有親眼看見，所謂的龍宮到底是什麼樣子。

  如果不是有進山砍柴的村民看見了丟在洞口的幾件小孩兒的衣服，王二虎等三人最終一定會因為缺氧而死在龍洞裡面。

  也正是因為在十來歲的年齡，有過一次跟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王二虎長大以後，就把什麼事都看得比較淡了。

  直到，後來，他娶了妻，有了自己的孩子，王二虎才慢慢地，從當年那場幾乎奪走他跟兩個夥伴性命的事故中緩過勁。

  孩子開始蹣跚學步，婆娘又賢惠能幹，就在王二虎逐漸熱起來的那顆心，開始學著接納除家人之外的，其他人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再次改變了他的心性。

  婆娘帶著不到兩歲的兒子，坐著小舅子推開的雞公車，去走娘家，半道上遇見了下山搶糧食的土匪。

  小舅子為了保護姐姐跟小外甥，硬生生被打斷了兩條腿，至今需要藉助拐棍才能勉強行走。

  而王二虎的婆娘和兒子，生死不明。

  得到消息的王二虎，提著明晃晃的鍘刀，孤身一人去找土匪拼命，卻連土匪的影子都沒有找見。

  此後的兩年時間裡，王二虎整個人都變了，糧食下來，除了交給地主跟縣上的，就都一粒不剩全部賣掉，拿著賣糧食換來的錢去找人打聽媳婦跟兒子的下落。

  最終的結果卻是，錢花光了，人也變得不像個人了，卻始終沒有打聽到婆娘跟兒子的消息。

  就連，是死是活，王二虎都不知道。

  直到一個月前，王二虎為了湊錢，冒著被野獸咬死的危險去深山老林里抓野狼，又餓又困，昏倒在一座大門緊閉的寺廟門外。醒來後的王二虎，在身邊一個衰老的不成樣子的喇嘛緩緩的訴說下，他似乎覺得，自己又看見了找回婆娘跟兒子的希望。

  恢復了一些體力的王二虎，帶著那個年老喇嘛給的一塊乾糧，再次進了深山老林。

  野狼倒是逮住了一隻，王二虎卻也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他的右臂，幾乎被瘋狂反抗的野狼齊根撕掉。

  讓王二虎從致命重傷當中恢復過來的，依舊是那個少言寡語的老喇嘛。

  大傷初愈，王二虎在心裡，默默承認了自己就是老喇嘛口中的天煞孤星。

  在踏出寺廟大門的那一刻，他也做出決定，遵從內心深處的那一聲呼喚，給寺廟找回來一個傳承者。

  以此，換取此生，跟婆娘、兒子最後一次見面。

  尕牛就是那個傳承者。

  這是似乎不久之後就會老死的喇嘛親口跟王二虎說的。

  雖然，王二虎十分肯定，這個就連寺廟大門都沒有踏出一步的喇嘛，根本就不知道有尕牛這麼個人。

  但喇嘛在王二虎從未聽過的口吻說出「何尕牛」這三個字之後，王二虎承認自己，相信了這個兩次把自己從死神手中搶回來的喇嘛所說的話。

  為了平平安安，毫髮無損把尕牛從七八十里外的家裡，帶到喇嘛廟，這一個月，王二虎可謂是煞費苦心，使勁渾身解數。

  機會，終於出現了。

  從村外來了一個只賣菜刀的貨郎子。

  一向習慣占小便宜的栓柱，從貨郎子手裡賒到了一把菜刀。

  王二虎看著喜不自禁的栓柱，心裡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在這兩天，完成那個就要死掉的老喇嘛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