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河畔霧殺9章 小村夜話

  夜深了，何家灣村村口那間小破平房的窗戶後，還有昏沉的黃光向外透射。

  趙大寶兩兄弟沒有走，此時趙大寶坐在木板床上，靠著牆壁發呆，弟弟趙忱枕著他一條大腿，迷迷糊糊打著瞌睡，可剛一要陷入夢境就會驚醒過來，眼睛打開一條縫，可憐兮兮地望他哥哥一會兒，直至睡意再次襲來，逼他又把眼睛合上……

  破木桌上，扔著幾個吃剩的快餐盒子，還有一盤只剩骨頭和湯汁的紅燒鯽魚。

  快餐是清叔帶來的，順帶捎來的還有一條新鮮活魚。點燃許久沒人動過的灶火，他做了那一盤美味的紅燒魚。

  一邊吃飯，游清文一邊問趙大寶：「6月24號那天晚上，你和弟弟沒呆在何家灣村？」

  趙大寶搖搖頭，但緊接著又使勁點了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游清文眉頭皺得緊緊的，長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像是有刀子藏在那一縱縱的深痕里。他使勁放下端在手裡的飯盒，竹筷子也扔在了桌上。

  養父生氣了，兩兄弟嚇得身體發抖，也都放下碗筷，一口也不敢再吃。

  游清文見嚇到了趙忱，心有愧疚，忙放緩臉色，又拿起筷子，親自夾了一塊魚肚皮肉送到他碗裡：「小忱乖，清叔是有話要和你哥哥說，與你無關，你乖乖地吃完飯，清叔再陪你畫一會兒畫好不好？」

  過去趙忱特別好哄，只要見著游清文的笑臉就能從驚懼狀轉為撒嬌狀。

  

  但是這一次，他仿佛是一下子長大不少，能看懂周遭發生的事情了，接過游清文遞來的魚，他也沒像以前那樣高興地笑起來。

  「清叔，求求你別罵哥哥，那天晚上是我嚷著一定要出去找你，哥哥才帶我去的，我們，我們沒幹什麼壞事呀！」

  「小忱！」

  趙大寶當即一張臉變得比死人還難看，趙忱這不是不打自招了嗎？他還怎麼編謊來騙過養父？

  游清文沒再聲色俱厲，而是默默地吃了幾口飯，才再問趙大寶，態度如慈父一樣和藹：「大寶，我知道有時候你弟弟鬧，你就會帶他來找我。你懂事，知道讓人家看見不太好，所以就遠遠望著。那天晚上，你們又去找我了對不對？」

  眼淚在趙大寶的眼眶裡打轉，他用髒髒的手在臉上抹抹，留下兩道髒印子，終於點了點頭：「湖陽市太遠了，又惹人注目，我一般不敢帶弟弟往那兒跑，但是上次你來的時候，我聽見你和人打電話，說有事就到三水河邊姚保村那一帶商量。所以後來，我經常會帶弟弟去姚保村那兒轉轉，想著說不定能遇見你，沒想到，那天晚上真的見到你了，還見到那個又高又壯的男人……」

  「行了！」

  游清文逼趙大寶說實話，可實話沒聽兩句，精神上就受不住了，雷霆一般吼出來，想止住趙大寶。

  然而趙大寶憋了快半個月的話只要牽出個頭，就再也收不回去，他傷心地哽咽著，哀求著游清文：「清叔，就算我還是小孩子，也知道那個男人是害你的壞蛋，他害你工作的時候不順心，後來連工作也沒有了。為了給小忱治病，你再難熬也要在那家公司里呆著，受了好多好多委屈，媽媽活著的時候告訴過我。我看見那個男的還在欺負你，從你的車裡跑出來的時候我憤怒極了，就想幫你教訓一下他……」

  「我不需要你多此一舉幹這種蠢事！」

  游清文像火山一樣爆發了，但他不是大發雷霆，而是將憋在心裡許久，或者可以說是已積攢了很多很多年的心酸與委屈，一下子全宣洩了出來，兩手抱著頭，彎下腰去放聲痛哭。

  趙家兄弟從來沒見過清叔這樣，嚇得更是瑟縮成了一團，趙忱鑽到他哥哥的懷裡，搖著哥哥不停問：「清叔這是怎麼了？哥哥，他是怎麼了呀？為啥哭呀？」

  趙大寶清楚游清文為何會哭成那樣，但他還是害怕，他認為讓清叔哭的人是他，是他帶著弟弟做了錯事。以前的清叔在他眼裡，就好像小破平房上方的天空，不僅又高又遠，還總是晴朗的，令人深深依戀。

  趙大寶從來就沒想過，天空也會有塌落的一天，而今天，滲入骨子裡的寒意告訴他，如果天空遭受了太多打擊，是真的會塌的。

  趙大寶輕輕推開弟弟，走到游清文旁邊，用手抓住他一條胳膊搖著。

  「清叔，是我不好，我錯了，你罵我，你打我，都行，可你別哭了，也別不要我們了呀！媽媽沒了，除了你，我們就什麼親人也沒了。弟弟還病著，你要是不管我們了，我們可怎麼辦呀。」

  游清文猛地抬起頭，兩眼已然充血，表情比受傷的豹子更兇狠，趙大寶嚇得直想往後退，但他硬生生挺住了，兩膝一軟，朝游清文跪了下去。

  趙忱見哥哥跪，屁股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到了他旁邊。

  游清文沒有拉起兩個孩子，而是嗓音嘶啞地質問：「大寶，你不小了，殺人償命的道理，你懂不懂？」

  挺過最難熬的時刻，趙大寶膽子大了不少，抬起頭用一雙初生虎崽似的眼睛迎向游清文：「清叔，那個男人，你不是早就想把他殺了嗎？我知道你做過好多殺他的計劃，每次想出一個計劃，你的車的後箱裡就會多一個東西。我不過是幫你實施你的計劃啊！」

  「你……」游清文指著一臉執拗的趙大寶，腦子卡住了，言語也結巴了。

  殺人，必須償命！

  游清文很累，累得直想倒下來呼呼大睡。

  他沒再和趙大寶講大道理，而是問：「你是怎麼殺死霍存召的？」

  趙大寶卻以為他說服了清叔，清叔同意不追究他的「過錯」了，便如實交代：「那天晚上，我和弟弟一直就蹲在草叢裡看著你的車，看了好長時間。後來我們往西走了，那是去另一個村子的路，路邊有一堵破牆，我們躲在了牆的後面。姓霍的那個王八蛋從你車裡跑出來，真的往我們呆的方向跑過來，還摔了兩跤。我知道他肯定欺負了你，氣得簡直什麼也不願意想了，拎著從你車裡偷拿出來的一條鐵棍子，就跟了上去，等霍存召不注意，衝上去就朝他後腦勺打了一棍子。」

  「那後來呢？你和趙忱也是用從我車裡找的麻繩來綁的霍存召？你綁他就夠了，還剝掉他的衣服做什麼？」

  趙大寶又嚇呆了，慌忙辯解：「我……清叔，我拿媽媽的在天之靈發誓，我和小忱打了姓霍的一棍子後嚇得魂都飛了，趕快就往何家灣村這邊跑了，小忱連鞋子都跑丟了一隻，哪還有膽子去弄屍體呀？把他丟進河裡，不……不是我們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