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回朝的桓宴
2024-08-31 07:20:18
作者: 噗爪
桓大將軍回來的那一天,剛剛下過雪。
整個建康城蒼茫潔白,一眼望去竟有些刺眼。街上沒有多少人,酒樓茶肆也空空蕩蕩。晚歸樓的夥計兜著手蹲在火爐前,眯著眼睛打盹兒,偶爾才朝外頭看一看。
「這天兒真是怪冷的……」
他咕噥著,正好後廚傳菜,趕緊起身去接。端著盤子上了二樓,立即換了活潑語調:「這位爺,您點的蜜燒鵝半隻,給您上好了!」
坐在窗前的年輕男子回過頭來,客氣道謝。此人眉目清淡,五官乍看普普通通,然而勝在氣質溫和,眼神流轉間頗有儒雅之氣。
「多謝,另外半隻還請片得精細些,多灑些椒粉再包起來。」
夥計嬉笑:「您放心,我在晚歸樓幹了五六年,也就您每次點這種又甜又辣的怪口味,忘是忘不了的……」
說話間,街面一隊羽林衛駕馬疾行而過,其聲高亢威嚴。
「大將軍回城,閒人退避!」
「大將軍回城,閒人退避!」
年輕男子略抬了抬眼,看向樓外。街道兩側開始布兵,五步一人,持長槍配短刀。行人先是著急忙慌往後退,躲了片刻,不見有動靜,便又壯著膽子站在守衛兵後面看熱鬧。商販和吃酒的賓客也紛紛伸長了脖子,忐忑且興奮。
「聽說天子會親自出宮迎接……去哪裡接,過這青雀街嗎?」
「約莫不在此處,聽文伯兄講,在後頭那條朱殷街,離宮城更近些,周圍也沒商鋪。昨兒不是在街口擺了大鼎麼?」
青雀街用飯吃酒的人,大多是富貴子弟,做官的也不少。當然,現在還能聊閒話吃閒酒的,也沒什麼重要官職。
店夥計歪著身子瞅了半天熱鬧,沒瞅見有將士過街。這位置俯瞰街面正合適,他捨不得走,於是設法和用飯的年輕男子搭話:「我記得您是官身?有次與其他幾位大人過來吃酒,那位中書省的羅大人,也是我們這裡的常客呢。不知您供職何處……」
「區區秘書監佐著作郎而已。」男子微微一笑,捏著筷子繼續用飯。他吃得很慢,一碟燒鵝,一碗米,竟也吃得賞心悅目。
夥計繼續搭話:「佐著作郎好啊,多少人搶破了頭也搶不到這麼清閒富貴的差事,大人想必家世極好……」
年輕男子擱下筷子,打斷他的吹捧:「街上來人了。」
鐵蹄聲,腳步聲,甲冑與兵器的撞擊聲,混雜在一起,變成沉重洶湧的洪流。愈來愈近,愈來愈響,窗外橫斜的樹枝椏不禁顫動起來,枝頭堆積的白雪簌簌落下。
夥計引頸企待,用飯的男子也側過臉去,垂眸俯視街面。
身著烏甲的將士策馬而來。隊伍整齊且長,猶如危險黑蛟,緩緩行向前方。最前面的男人騎著一匹踢雪烏騅,漆黑長髮束成馬尾。他生得寬肩窄腰,雖看不清容貌如何,已有人低聲讚嘆。
待走近了,方能看清此人斜眉黑眸,鼻樑高挺,薄唇微抿。許是邊關風吹日曬,他膚色較深,與成晉尚白的風氣全然相悖。
窗前的男子輕聲慨嘆:「桓宴怎麼曬得這般黑……」
也不知是不是長了順風耳,馬背上的桓宴驟然抬頭,鋒利視線徑直對上二樓用飯的賓客。然而對方早已扭頭,繼續對付桌上的燒鵝與米飯。
桓宴只來得及看見窗後模糊單薄的側影。
他收回目光,不再關心。
長長隊伍走過青雀街,留下一地雜亂足印。遠近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又聊了起來,聊桓宴的功績,兵權,聊接下來舉行的宮宴。
晚歸樓靠窗的年輕男子拿出絹帕,擦了擦唇角,起身下樓結帳。須臾,他拎著一包燒鵝肉,緩緩沿著街邊走,與烏壓壓的隊伍相背而行。
過街口,右轉,走兩條街,三道橋,經過一處栽滿楊柳的巷子,來到朱門宅院前。說是朱門,顏色已經舊了,銅環把手也磨得光亮。
男子叩動銅環,便有一侏儒少女推開門板,睜著空洞的大眼睛看他。
「勾奴,我回來啦。」
他笑著拎起手中油紙包,遞給少女,「晚歸樓的燒鵝,稍微有些涼了,熱一熱再吃。」
說著,他邁進門檻。
前院廊下已有二人圍坐火爐,煮茶烤肉,吃得熱熱鬧鬧。見年輕男子歸家,捏著肉串的姑娘抬頭笑道:「你回來得晚,我們都吃飽了,還要燒鵝做什麼?」
這姑娘嗓音輕靈柔和,然而臉上卻有許多縱橫瘢痕,只能依稀辨出曾經是個美人。
她對面忙著翻爐灰的男子也微微笑起來,不急不緩道:「阿珠,你用飯慢得很,我們向來是不等你的,否則早要餓得參悟佛法,忘卻肚腹飢餓之苦,飛升去那蓮花台。」
若有外人在場,定會詫異,翻爐灰的男子竟然與剛進門的年輕人容貌相同,全無兩樣。
然而他們並非兄弟,亦無任何血緣關係。
圍爐而坐的男女,便是邢望歌與謝輕舟。而這用飯歸來的年輕人,在外稱作謝輕舟,回家才是謝垂珠。
***
自上次死裡逃生,已有兩年了。
起初謝垂珠和邢望歌住在昭遠寺,一邊養傷,一邊照料菜園。她們漸漸和謝輕舟熟識,知曉此人多年前便被家人趕至寺院,勒令清修養性。
其實就是謝令篤夫婦厭惡長子,找個由頭送他離家。也方便以後把家產都留給次子。
謝輕舟住在昭遠寺,對建康城內的諸多風波不甚了解。但聞溪來過寺廟一次,時間在顧顓死後。看見謝輕舟,笑著什麼也沒說,只遣人抱走寺里剛斷奶的小貓。
聽聞此事,謝垂珠很嫌棄地辱罵了聞溪幾句,然後隱去身世,把自己在建康的遭遇講給謝輕舟聽。
賞月宴,國子學,殺顧顓,又被顧銘之追殺。
要遮掩一些秘密去講這些故事,還挺費腦子的。好在謝輕舟並不追究細節。
垂珠和望歌在寺院住了半年。
後來昭遠寺香火不濟,僧人為難地表示他們可以另尋去處。兩個姑娘打算回城找個地方住,順便邀請了無家可歸的謝輕舟。
同是患難浮萍人,住在一起互相也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