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赴死之前
2024-08-31 07:19:16
作者: 噗爪
入夜以後,皇宮變得鬼魅又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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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芩在宮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其間又鬧了一通,披著濕噠噠的衣服滿宮殿跑。白臉的小太監就縮在門口,兜著手嘆氣。
司芩鬧累了,疲倦了,便變得面無表情,把所有的宮婢太監都趕了出去。他赤腳走回寢宮,躺在空蕩蕩的地上,像個行將就木的活死人。
小太監躡手躡腳走過來,蹲在他身邊問:「陛下,您今天又是怎麼了?」
「今天?」
司芩笑了一聲,「今天啊,我在外面遇見了友人。」
友人?
小太監滿臉迷茫,總覺得皇帝陛下在說瘋話。
司芩自小生活在冷宮裡,靠討要殘羹冷炙存活。他根本沒有玩伴,遑論摯友。和他在一起的,永遠是個瘋瘋癲癲的母妃。後來妃子得病死在床上,屍體腐爛長滿了蛆蟲,他就跟這屍體過了三個月。
再後來,顧封帶著人,用劍挑開冷宮的門,找見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小皇子。
頭一個皇帝死得不明不白,說是病逝,其實宮裡人都猜測是被顧氏害死的。因為這皇帝不聽話,總想著藉助世家扳倒顧封。
死了一個皇帝,就得有新皇帝。
所以顧封選中了司芩。
顧封也是個狠人,看見蠕動蛆蟲的屍身面不改色,甚至還能對著司芩下跪。
——請十七殿下隨臣去勤德殿,行登基之禮。
餓得皮包骨的司芩坐在床前,臉上猶有肉蟲爬動。那時他已經很久沒和人說話,連怎麼發聲都不記得。
顧封便抬手拈起司芩臉頰的蟲子,一劍劈成肉漿。
——殿下,請隨臣走。
司芩握住了顧封的手,從此成為成晉朝的傀儡皇帝,坐在勤德殿裡當擺設。誰給他奏章,他就批閱,誰讓他納妃,他就納妃。
總歸他沒有自己的意志。該怎麼當皇帝,當成什麼樣,全憑底下的大臣做主。
這種日子大概過了一兩年,有個通敵案件被呈至案頭。尚書左丞謝未明裡通外敵,屢次寄信給北衍拓跋氏,對那邊的皇帝問候示好。
證據就是一堆書信,有新的也有舊的。
顧封和顧銘之站在旁邊,態度溫和地提醒司芩:陛下,北衍與我成晉勢不兩立。謝未明此舉實在猖狂,反賊之心昭然若揭。按成晉律法,當酷刑加身,株連九族。
門下省的聞侍中,以及錄尚書事聞晟,則是站在另一邊,委婉建議道:不可,株連九族未免太重。謝未明在民間享譽甚高,朝堂之上,亦有許多臣子欣賞他的品性。陛下登基不久,正好利用此案宣揚仁善之道。
幾人枉顧司芩,議論許久之後,給謝未明定了死刑,並放過家眷族人,以示寬懷。
他們擬定了聖旨,又示意司芩演一場憤怒掀桌的戲。把謝未明的案子提到朝堂之上,天子群臣一通演。罪臣謝未明也跪在當場,滿身血污,額頭抵地。
司芩坐在高位,只覺大殿森冷如地獄,眼前全是憧憧鬼影。
他分不清誰是真的誰是假的,不知道謝未明有罪或無罪。他看著謝未明磕頭,為家人祈求恩典,又看著更多大臣下跪求告,最後理所應當地大發仁慈,饒恕罪臣家眷,只讓妻子兒女前去觀刑。
謝未明是活生生埋在土裡窒息而死的。
他的妻子從刑場回家,瘋了。
他的兒女……
司芩不記得謝未明的兒女下場如何。總歸皇帝每天要批很多奏章,定很多人的生死。那之後司芩不知又讓多少臣子下詔獄,去刑場,每個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
「朕記不清了……」
他捂住臉,低聲呢喃。
「朕記不清殺了多少人。」
他逐漸變得恐懼奏章,逃避政事,後來乾脆整日發瘋,不上早朝。
三省均有得力的官吏,顧謝聞桓瓜分了整個朝廷。司芩當不當皇帝,又有什麼要緊。
他只想徹底惹怒顧氏,求得一死。
死前,難得想為相逢三次的謝垂珠做件好事。即便他不熟悉謝垂珠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明白這姑娘為何時而男裝時而女裝。
他只想做件好事——謝垂珠說父親蒙冤而死,他以為他能幫點忙。
結果,下令殺死謝未明的人,就是他自己。
司芩在冰涼的地面躺了一個時辰,於小太監口苦婆心的勸說中,猛地坐起身來。
「朕要查案。」
查什麼案?
小太監非常懵逼。
司芩在大殿來來回回地走,目光灼灼,「朕得給她個交待,做了承諾,就得踐行。」
司芩體內流竄著瘋狂的熱意。
他想為別人做一件事。
做完了,就心甘情願赴死。
***
聞溪拿到聽風閣的密信時,已是半個月後。
又過了十天,抵達營州。
他帶了不少兵馬,對顧陽之解釋自己不常出門,心中不安,才讓家中長輩如此照拂。
聞問渠有著足以迷惑常人的溫潤皮囊。他褒衣博帶,手執麈尾,舉手投足儘是文人士子的風雅氣。
顧陽之納罕聞溪的來意,卻也不把他當個威脅,笑著迎入郡城,大開宴席以示歡迎。
宴席上,主客盡歡。
聞溪執箸敲盞,和曲而歌,誇讚顧陽之治理州郡有方,頌揚顧聞兩家情誼深厚。
顧陽之被吹捧得滿面紅光,一時竟忘了聞氏最近態度模糊,未曾參與朝堂爭鬥。他只把聞溪當成聞晟之子,以為聞溪遠道而來是聞晟的意思。
而聞晟,一直和顧家很熱絡——
誰也沒料到,唱歌的聞溪突然將麈尾抵在顧陽之喉間。手指輕按柄尾,彈出的利刃瞬間割斷顧陽之的氣管。
鮮血噴濺,染紅了案桌上的美酒佳肴。
聞溪緩緩站起,對著席上所有官吏微微一笑。他表情溫和,眼裡卻漠然如冬日風霜。
「顧陽之緊閉城門害死上萬邊關將士,陽奉陰違欺瞞朝廷,按罪當斬。」
他拿出事先擬定的詔令,詔令上自然有謝予臻和司芩的璽印。臨時升職的監察使很好用,包圍了整個院子的聞氏將兵更好用。
不出半日,赴宴的官吏該殺的殺,該羈押的羈押,一個都沒剩下。
聞溪把剩下的事務交給隨行副官,自個兒在郡城逛了兩天,給謝垂珠買特產。造型秀氣的簪花,古樸玉鐲,以及內容很勁爆的話本子。
他看見什麼有意思,就買什麼。每次從街上回來,都拉了滿滿一馬車的貨。
「唉,無趣。」
聞溪喝著價值千金的茶,看著諸位下屬收拾攤子忙得焦頭爛額,很欠揍地搖頭嘆息。
「我真想趕緊回家,見一見我的小珠兒啊。」